香鼎青烟四起,缠绵不散的紫雾恰是温和的索套,缭绕在兰烨近旁。
她抱膝坐了一旁的竹席榻子上头,呆呆的出神。
“主子。”绿翘提着食盒进来,小心翼翼地搁在了茶几上,“这是太后娘娘差人送过来的食点,说是夜里头长的很,怕是主子挨着饿。”绿翘瞅了瞅全无反映的兰烨,在心里重重叹息,面上依旧悬着甜腻的笑意,打开了食盒,“这些糕点可都是各地的特色贡品,主子,您过来尝尝?”
兰烨仍是微微皱着眉心,有些心不在焉的回应。“恩,放了桌上吧。”说罢,二人的面忽而齐齐转向里头案几上的西洋钟,伴随着沉重的滴答声,指针缓缓的划着圆圈儿。
“主子!”绿翘端了一碟酥饼行至兰烨身旁,“您闻闻,多香啊。奴婢帮你夹点儿吧。”
“不麻烦了,我不想吃。”兰烨摇了摇头,专注地看着指针移动。
“主子,您都两天没吃什么东西了,好歹也吃上一点。一会儿就该走了,外头穷山恶水的,您可受不住在挨上几天饿了!”
“翘儿?几时了?”兰烨接过托盘,声音像是从喉结深处传来的沉闷沙哑。“那个西洋钟像是坏了,改日让人过来瞧瞧,走道儿都比平日快了不少。”
绿翘有些心疼的回头看看依旧如常的西洋钟,那样全然不理会夏日的焦躁,不急不缓的兀自行着。却是又有些哽咽了,“是啊,像是走的比往常快了。”
兰烨放碟子的手微微一怔,自欺欺人的笑笑,“要说这也不是我头一回出宫了,昨儿个原想着也是好好的,没想到今日果真要走了,倒是有千万分的舍不得了。像是忽然间,不想走了。”
“奴婢早便同主子您说了,这说到底也不是什么得天崩地裂的大事儿。奴婢也喜欢这承乾宫,咱们不走成么?”绿翘眼巴巴地望着紧握拳掌的兰烨。
“好在我如今还有你能说说体己话儿,今日孔格格提及,我果真,果真有那么几分踟躇,可方才,静妃娘娘的话你也是听的真真的。皇上的天下不是他一个人的天下,若是没有蒙古将士,满朝文武的支撑,凭借他孤家寡人,还如何坐镇天下......”兰烨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说什么,可顿了顿,却是又咽了下去。只短短一言,“这样的罪名,谁担得起?何况,还有姐姐。”
绿翘看着在这样的的旋窝中无法自拔的兰烨,有些揪心的压抑。她知道,兰烨分明是不想离开,可却又是这样痛苦的逼迫自己离去。
也许是命运注定如此,也许是她自己将自己逼入这样的境地。
“主子,玉林秀不是同您说过么,清净不清净由得自身,由不得别人。”绿翘的语气中,竟是含有了几丝恨铁不成钢的味道。“并非您牺牲了自己便能拯救别人的。说了实话您别恼,奴婢是想您和襄亲王在一处的,您也知道。原本是想着借着您同皇上疏远的机会......您知道您若是和皇上在一处,终有一天,奴婢要与您为敌的。可这几日,您让奴婢实在是......主子您等着,别人帮不了您,就算您怨恨奴婢,奴婢也得帮您这回。”绿翘望着点着指针呆呆默念的兰烨,心疼望着她像是被地狱深深吸进去了一般黯淡无光的眸子,。终于忍不住,冲出了屋子。
濯濯莲花,在黑漆描金的木匣子上熠熠生辉。锁口两侧素雅浮雕的兰花更是清丽动人,镀金的如意锁沉稳而安静的扣在匣子上,像是紧闭的唇,对着心中所揣测的秘密咬紧牙关。
绿翘深吸了口气,拿起匣子。正是要往外冲,转念一想。
蹑手蹑脚地绕着道儿往往外头走。
“翘儿!你上哪儿去?”兰烨不知何时已是焦虑的立了门旁。“拿着什么?”
“主子。我……”绿翘被堵了正着,把匣子往身后藏。
“翘儿,你知道我这么久以来做的,我不想功亏一篑。翘儿。”兰烨用尽是几乎哀求的语气,那样殷切的,恳求她。“听话……”
“主子!”绿翘看着兰烨如今这般模样,无端端的也是软了下来。“您这是?不行,奴婢一定要去。奴婢不想看着您这样折磨您自己,您会被自己折磨死的。主子!”
“翘儿!与其让大家一道受折磨,不如就都加在我一个人身上。我受了这么多苦楚才……别人不明白我,难道你还不明白么?翘儿。听话。”兰烨似乎是拼尽了全部的气力,委屈的泪水浸湿了她的衣襟,她甚至那样绝望的哀求,那样的哀求……
绿翘垮了。
心疼的泪水一个劲儿在眼眶里头打转。
“兰主儿,太后让奴才来瞧瞧您,东西可都备齐了没有,别是落下了什么,可不好找。”德公公不知何时入了承乾宫,立在外头福身请安。“呦,兰主儿这是怎么了,赶紧些擦了,多不吉利啊。”福公公奸诈的笑意顺着他眼角的皱纹荡漾,令人作呕。
“说的冠冕堂皇,分明是过来敦促的。”
“翘儿!不得无礼!这匣子赶紧回屋子里头放好了,把东西取出来!”兰烨偷偷拭净眼泪,转身含笑向着德公公,“有劳德公公了,没什么纰漏。让太后放心,不必记挂。
“呦,兰主儿瞧您说的,太后对您啊,那是放了一百个心的。”
“还问德公公,孔格格可回了?”
德公公打了千儿,“回主子,方才见过太后就让人送回了,这几日,怕是进不来的。得,那您收拾着,奴才上外头候着去。”
兰烨回身,踉跄的步子缓缓迈向正殿。她兴许从未嗅着如此富裕而热烈的香气。直钻入灵府深处,满院子盛开的金盏花,碧桃花,玉簪花……像是使劲了浑身解数深深吐泄,要把这一辈子的芬芳都交予一般。
兰烨黯黄的发丝,临风蓬松着,像是主人许久未细心料理,只由着一条浅细的青色绢丝络住。她望着这平日里头随意扫过的景致,望出了神。
呆呆的扫过挺拔的树影撒下的斑驳痕迹,余晖透着细纱播撒在殿内的每一处角落,像是她留恋不已的目光,留恋的落在这一一景致上,桌上的碧叶透着夕阳的金色,渐渐泛出苍凉。
角上蒙尘的古琴压着千回百转的曲调,雕花楼空的橱柜,在日沉的时候,安静了下来,一屋子陷入了幽暗的死寂,仿佛是不愿见着兰烨的离去,而让黑暗,蒙上了他们的双眼。
“主子!”绿翘拉了拉兰烨的裙摆,“该走了,还是?”
兰烨吃力的挪动着灌铅的脚步,“走吧。”
散着湿气的地也仿佛既极不配合地拖着她已然艰难移动的步伐,眼眶一润,好容易平缓下来的心境,忽而又带出不少眼泪来。
终于,终于还是要走了。
前途未卜,或者,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