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十二旒天子冕看去,御阶下的大臣们正在推杯换盏,于觥筹交错之中高谈阔论。美丽的舞姬们正在使出浑身的解数,奋力的扭动着腰肢,于动人的尧乐声中,身体被折叠出各种的形状。
醇酒美人,黄钟大吕;嘉宾于座,鼓瑟吹笙。这不正是一派欣欣向荣的王道乐土吗?为何?为何这一切都不能再提起自己的半点热情了呢?
难道是寡人真的老了吗?再也享受不了那如羊脂般的美人了吗?也再喝不下那熏熏的美酒了吗?
不!寡人是真正的天之骄子,是大魏国不世的英主!承先君庇佑,加之孤殚精竭虑,先用李悝(亏)变法,于内,兴修水利,开凿运河,奖励农耕,以尽地力之教。
而后得庞涓之智,于外,慑服韩赵,使我大魏尽收三晋之势,而称霸中原。于列国之中,雄视四方,诸侯莫不俯首。
为何一夜之间,孤会先东败于齐,而后又南辱于楚;更兼西丧地七百里于秦呢?而暴秦更是贪得无厌,今又夺我河东曲沃等地,故都安邑已成瓮中鱼鳖。最近,就连一向弱小的韩赵也都一起发兵攻我,围我襄陵。为何会如此呢?
当年范台之上,诸侯朝贺,孤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挥斥方遒?为何如今声声丝竹,和众臣的喧闹声,却听起来是如此的刺耳?他们这都是在嘲笑寡人吗?
魏罃(罂)端坐在御座之上,干枯的右手握着酒爵,微微的发抖,人不住地发呆。他是这煌煌大梁宫当然的主人,是这万乘之国巍巍大魏不世的君王。
但是今天,在这用于招待诸侯,大宴群臣的范台之上,他却不是主角。今日的主角只有一个,那是御阶之下,左边最高处,正和自己的大臣们谈笑风生,欣赏歌舞的张仪。
用昏黄的老眼看着这座下的年轻人,魏罃心中没来由的不禁一痛。就是这个人带着西秦的铁骑,东出函谷,杀得自己丧城失地,大败亏输的。曾经赫赫无双的魏武卒,在暴秦锐士面前变得如土鸡瓦狗一般,不堪一击。杀将夺城之恨,不共戴天。真恨不得生啖其肉。
但是,而今却还要对其笑脸相迎,身登九五的自己何时有过如此的不堪?念及于此,魏罃真是心头滴血啊。
“大王!不知我君上所言,您是否同意呢?”
张仪的声音把几欲呕血的魏罃从无边的思绪中拽回了宴会之上。
“张子,今日是孤给你设的接风之宴。国事并不急于一时,至于秦君之意,寡人还要细细思量。张子今日但笑谈风月,饮酒作乐才是。”
“不然。今大王宴请,是缘于我为秦使。而今于大梁之中,我即代表秦国。王上接风,是接风于秦使,非我个人。再者,酒色之乐,私也;国君重托,公也。张仪何敢因私而废公耶?”
“这~~~~~~~~~~~”
就在魏王被张仪说的哑口无言之时,此时身为魏相的惠施开口言道,“张子受秦君重托,出使我大魏。于这丝竹管乐之中还不忘忠君之事,担君之忧,实乃我辈楷模。
然则,张子你本是我魏人。如今归家,君上设宴款待,你何当该多听听乡曲,多吃几口魏菜才是。
想那西秦,人民粗鄙不堪,更兼地处苦寒之地,你孤身事秦,哪有机会一解思乡之情呢?”
惠施的话语像刀子一样向着张仪扑面而来,映射他卖主求荣,更讥讽秦国不过尔尔。听得来言,张仪丝毫不以为意,微笑着回道,
“惠子谬言了。秦国虽地处西陲,但并不苦寒,自商君入秦变法,人民更是安居乐业,国力蒸蒸日上。
今上驷君,即位以来,更是百业兴盛,六畜兴旺,文治武功一时无两。这才有我大秦挟虎贲锐士,而令诸侯胆寒。”
“暴秦虎狼,天下皆知。张子就不必再言了吧?”惠施的好友,亦是魏王的宠臣田需开口言道。
“虎狼不屑与豺狗同食,鲲鹏岂会伴雀鸟共飞?”张仪笑眯眯的问着田需。
“张仪无礼!”“岂有此理!”“张仪你欺人太甚!”
“人必先自辱而后他人辱之!”张仪一句话引得群臣激,但是他依旧不紧不慢的说道。
“够了!都住嘴!”魏罃一张老脸阴沉得可怕,范台之上因为他的一句话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就在宴会眼看要不欢而散的时候,殿外传来军前小校的报讯。
“报~~~~~~~~~~~~~~~
报!!!!禀报我王,赵侯突发恶疾,恐命不久矣。赵国国内局势大乱,围困我襄陵之赵军已然率先回国。而韩侯见赵军已退,自讨无力独自攻打襄陵,业已退回新郑,偃旗息鼓。
两国只在襄陵附近留下了少许兵马作为掩护之用。襄陵之围业已解除。犀首将军正在制定后续方案,特命小人先来告知我王。”
“彩!!!!!”听闻赵侯病危,襄陵之围已解,会上的魏国众臣,不禁一声大喊。更有田需等人,拜于魏王麾下,喜道,
“恭喜大王,贺喜大王。王上大喜啊!此番赵侯病危,实乃是天亡其君也!这是我王洪福齐天,祖宗庇佑所致。但与我大魏为敌者,其命自有天收!”
说着田需不禁扫了一眼,旁边旁若无人的张仪。然后继续言道,
“我王,赵侯、韩侯趁我被人进攻之际,丝毫不顾念三晋本是一体的情谊,于我背后暗施黑手,围我襄陵。
如今得天之幸,赵侯即将天诛,而韩侯亦退军新郑,我王断不可放任如此的良机,定要那韩赵二国付出代价才是!也好借以警告宵小。”
“田大人所言极是。我王明鉴,这的确是我重拾三晋领导权的大好机会啊。”惠施也在一旁进言道。
“这~~~~~~~~~?”乍听襄陵之围已解,赵侯病重,魏罃大喜过望。确如众臣所说,他也很想报那一箭之仇。
但是一想到自己最近的战绩,不禁又对进攻他国产生了怀疑。魏武卒原是天下精兵,攻城略地,最是犀利不过。但是自从吴起去楚,庞涓陨落之后,就好像是失去了灵魂一样,继而连吃败仗。
要不是后来得公孙衍之助,魏罃都有裁撤之意了。这玩意实在是太废钱了。不过现在虽说保留了下来,可是不知道还能留有几分的战力?看来,只有问那现在掌握这只军队的犀首了。
“众卿所言,寡人业已知晓。然则‘兵者,不祥之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进兵韩赵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听见魏罃竟然引用‘老子’的话,惠施就知道,这是王上怕了。怕再一次的被人打翻在地。曾经指点江山的大王,而今变得谨小慎微起来了。可叹啊。于是进言道,
“王上所言不啻黄钟大吕,发人深省。确如您所言,兵者实非君子之器也。至于用兵韩赵,我王还是等公孙大人回来,问计于他好了。”
“恩,此言大善。正合孤意。来人,速招犀首回转大梁,襄陵事宜暂时交由龙贾老将军代领。”
“诺,谨遵王命!”
“至于,与秦使商谈,魏秦连横一事嘛~~~”说着,魏罃看了看自打小校通报以来,便坐下来低头饮酒,漠不关心的张仪,继续说道,“张子见谅,孤年老力衰,现下精力不济的很。
莫如请贵使先行回驿馆休息,寡人明日一早再与先生商谈。张子以为然否?”
“大王所言,张仪敢不从命。一切但凭大王吩咐就是。”张仪放下手中的酒爵,躬身施礼道。
“那就这样吧。明日一早请张仪先生,还有惠相,司空田需一起到偏殿,商讨两国事宜。今日酒宴就此结束。
着人安排好张子一行的一切。就这样吧,散了。”
魏罃颤微微的站起身来,冲着阶下的众人挥了挥衣袖,然后在宫人的搀扶下回转了后宫。
“恭送我王!”“恭送魏王!”
魏罃离开了,不多时,大殿上的群臣们也三五成群的走了。最后只剩下惠施还有张仪。惠施礼貌的欢送着张仪,嘴里说道,
“秦使慢走,不知馆驿住的可还舒心?还有何需要的吗?”
“惠相客气,一切还都不错。公子繇还一直说魏国很有大国风度呢,丝毫没有留难敌国使团。”
“我大魏乃中原霸主,是上国也。当然不屑用那龌龊手段了。”
“中原霸主?十几年前吧?哈哈,惠相说笑了。”
“哼!今日且不与你做口舌之争,明日再说。”
“哦?看来惠相很有自信嘛。但不知准备何以教我呢?”
“明日自有分晓。张子慢走,老夫就恕不远送了。”
“呵呵,老相国亦留神脚下吧,张仪非常期待,明日能与君一战!”
“请!”
“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