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马车的赵世走进了他这一世的家,中山国相府。门前站岗的甲士手持着矛戈静静地看着他们的小主人从身边走过,并向其致意。赵世的身旁不时响起甲士们用矛鑚锤地的声响。赵世也微笑着向大家回礼。不过很少有人可以看得出来,他那令人如沐春风的目光里并没有多少欢愉。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赵世的身影却是显得那么的寂寥,那么的戚戚凝重。
老管家乐福早已恭候在一旁,老人的目光一直在打量着他。作为与相国大人总角之交的他,可以说是这座恢宏府邸的半个主人。虽然他一直恪守下人的本分,但是全府上下除了乐池没有一个人敢对他有半份的不敬。当然在乐池收赵世为义子之后,赵世也可以说得上是他一大半的小主人了。
老乐福看着赵世寂寥的身影和他对下人们那和煦的目光,心中总是感到一股的不协调。
“这个小主人,一点都不像是这个年纪的孩子。很深沉,很安静,更是有一点的压抑。这个孩子的心思很重啊。也许这也是老爷喜欢他的另一个原因吧。”
看到赵世就要近到眼前了,乐福急忙走下台阶迎了上来道,“公子回来啦?饭菜早已准备妥当。
刚才见下雪了,老爷想到公子不久前才大病初愈,唯恐寒风凛冽坏了您的身子,便想让下人们去迎公子回府。不想老仆刚要出府您就回来了。公子赶紧进去用饭,喝碗姜汤也好暖暖身子。近来的天气越发的寒冷了,公子切莫病了。”
乐福对赵世说完,就转回头对他的小孙子训斥道,“乐成!你没见大雪纷飞,天寒地冻的?
怎么不早早规劝公子回府?如果公子身体有所差池,你怎么能担当的起?待会不许吃饭了,去刑房领五记板子,以后好长个记性。”
赵世原本要进屋,听到这里便在台阶之上转头对乐福说道,“老家老,莫要为难小乐成了。是我自己因为欣赏夜景一时忘记了时辰,以至于现在才回来。如果不是有乐成的提醒,恐怕现在哦还在城头呢。”
“就是,就是!是公子自己不回来,我能有什么办法?如果不是我死拉硬扯的,公子这时还在城头观景呢?
人家哪里有错?除了要挨板子,还要不给饭吃?爷爷是坏爷爷!我找老爷评理去!”小乐成听见自己爷爷蛮横不讲理的处理意见,尤其是不给饭吃之后,眼泪顿时流了下来,并且对着乐福不住的抗议道。
乐福原本听见赵世为孙儿的辩解已经想放过他了,没想这小子竟然当着主人的面上和自己打起了对台。看来是自己平时太过宠爱于他,对其疏于管教,以至于小子变得没有了尊卑起来。
所以立时怒目圆睁地对乐成吼道,“孽畜!还不住嘴?你可还有半点的礼仪?主人面前竟然敢如此的放肆,看我不打死你!”说着就要上前去教训小乐成。
乐成看见爷爷貌似动了真格的,也害怕起来。急忙向公子身后躲去,并不住的求助。
“公子救命啊!”
赵世看见他那可怜兮兮的眼神也是心中一软,急忙把他护在身后不让乐福得手。乐福不敢唐突主人,即便急火攻心之下也是毫无办法,不住的在那蹦脚叫骂。
就在这一老二小正处于追跑打斗的无限欢乐之中的时候,一个威严的声音响在众人的耳畔“成何体统?乐福还不退下?”
说话的自然是这个府邸真正的主人,也就是这个国家中少有的几个权势彪炳的人之一,中山国国相乐池老大人。
乐老大人一生崇尚儒学,对儒家所提倡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那一套十分的在意,所以平时御下极严,府中的一切都讲究个规矩。今日竟然看见自己的老管家还有自己新收的义子因为一个黄毛小子在庭院之中不断的追跑,自是勃然大怒。
说起这个义子,老人自是有一百二十个满意。在与赵世的谈话中,他发现此子谈吐不俗,见识不凡,应该所学非常,肯定非池中之物。
不过也有让乐池感到不解的是,此子貌似全无等级的概念,对待任何人都是一副样子。所以他除了对自己毕恭毕敬之外,对全府上下的下人们也是彬彬有礼。
但是这个礼却不是儒家所说的礼,而是,该怎么说呢?好像是貌似在他的眼中,自己这个国相和路边的一介乞丐都是一样的。
真真岂有此理!不过,倒是下人们很是喜欢这个才来了不久的小主人。一有谁犯了过错,就找他求情。他也很少拒绝。
这对于致力于家风建设的老岳池来说很是头疼,头疼的很。可他却也奈何不了自己的这个便宜儿子。今天更是看见他在袒护自己的小童,且不说小童是否有错,单说你身为主人如何可以在大庭广众之下,与自己的管家追跑呢?
“不行,定要好好敲打敲打一下他。既然我是你的义父了,那么我就有必要教育你身为一名士族一定要遵守的规矩。”想到这里,乐福变得面沉似水起来。
赵世在听见乐池的声音之后,再看着老人的面容,心中自是明白了一切。他是一个长在红旗下的现代人,虽说自己的那个时代中也存在着一些看不见的东西,但是毕竟不是像如今这样一切都讲等级,而且无比的森严。
而这一点恰恰就是自己这个便宜父亲大人所不能接受的。可毕竟这一观点早已深深的扎根于赵世的心中了,所以他对待下人们,更像是对待自己的员工。是雇佣关系,而非什么主仆关系。
看着乐池阴的要滴下水来的脸,在场的众人都不禁心中一突。连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小乐成也不敢再抓着公子的衣衫了。乐福更是停了下来,向老主人请罪。现场静的有些可怕。
就在这时,赵世的声音却像一缕春风拂过了众人的心,让大家不禁长出一口气来。“原来是父亲大人到了。父亲大人可好?可用过晚饭了吗?”
赵世向着乐池深深一礼,然后做惶恐之状。并接着说,“父亲大人,如此天寒地冻的,世,竟然要您亲迎于此,真真折煞我也。世,罪莫大焉啊!”
听着赵世的话,乐池差点没笑出来。“好你个小子,还我‘亲迎于此’,你的脸还能再大点么?说什么‘罪莫大焉’,虽然你小子表现的好像是诚惶诚恐的,可是我怎么老觉得你是在消遣老夫我呢?
你能瞒过众人,可能瞒骗于我?老夫于中山朝堂二十余载,什么样式的人儿没有见过?你这是在等着我转移话题呢?”
乐池努力的使得自己的脸不至于因赵世的小心思产生变化,强忍着笑容瞪了他一眼,然后依旧用生气的口气对乐福说道,“你也不小了。何至于做此小儿状?身为管家,不知进退,不晓礼仪,成何体统?还有你,乐成。大家平日对你的宠爱真叫你不知还有家法了么?”
“乐福知错。”“乐成知错。”
“父亲,孩儿也是有错,您看.。”
“好了,念在你祖孙二人平日里并无大错,加之有公子的求情,今日里不做严惩。乐福罚去本月的例钱,以儆效尤。
至于乐成,本该打你的板子,看在你尚在年幼,今日不许吃饭了,饿你一晚!自己到家法堂跪着去。”
乐池说罢,扫了一眼众人继续道,
“其余人等,各司其职,各守本分,散了!”
“是!”除了乐福祖孙还有赵世,众人在本家老爷的呵斥声中顿作鸟兽散。
乐成低着小脑袋,不敢再说其他。自己今天为了晚饭的奋斗,就在老爷雷霆滚滚的呵斥声中彻底地被粉碎了。看来自己今晚要饿肚子。
抬头看着公子想让公子给解围,但是公子好像没有看他。所以只能被自己的亲爷爷拽着走向那可怕的家法堂了。那脆弱的小身影真是叫人见者伤心啊。
但是赵世显然是没有看见,也可以说他是故意不去看的。赵世在听得乐池最后的裁决之后,就不再言语了。他知道这是对方在敲打自己,同时也是在下人面前再次彰显主人的地位。做人要懂得进退,所以此时还是不要再说话为好。所以故意没去看小乐成那可怜兮兮的小脸,而是抬头开始欣赏起雪景来。
乐池在在打发了众人之后,转头对身边不再开口的赵世言道,“吾儿,你且随为父来,我对你有些话说。我们边吃边谈。”
“是,父亲大人。”赵世明白回道,然后亦步亦趋的跟着乐池走进了屋内。
屋内早已灯火通明,十二盏的灯树就摆放在屋子的正中。灯树为青铜所铸,高约两米,十二盏灯盘上下错落有序,盏中灯火袅袅。
于树枝之上,或是有猿猴上下跳跃,或是有飞鸟往复盘旋。树根处更有两个可爱的小人在做观赏状。单单这件东西,如果出现在两千多年以后,就是一件不可多得的文化瑰宝。听说宫中还有一件十五盏的大灯树更是巧夺天工,鬼斧神工。
看着那奢华至极的灯树,赵世盘腿坐在伏案的后边,一边吃着饭菜,一边低头思考着乐池叫自己的事情。
乐池则是跪坐于伏案后,伏案之上摆着五个大小不一的铜鼎,鼎内放着食物。《周礼》规定,天子进食用九鼎,诸侯用七鼎,大夫用五鼎,士庶人则用三鼎或一鼎。作为崇尚儒学的他自是一丝不苟的按照周礼来行动坐卧了。
看着身旁盘腿坐着的赵世,乐池言道“世儿,如今你来相府已经不少时日了。平时整日里貌似也无所事事的,不知你有何想法?你且与为父言明,我也好替你早作些打算。”
赵世放下筷子,(这个时候叫做‘箸’,比后世的筷子要长不少。)为了使用这个东西,他貌似还费了点力气。用手摸了摸嘴言道。
“回禀父亲,孩儿得天之幸认您做了义父,本该一切听从您的。但是对于今后,孩儿自己也有些想法想和您商量商量。”
“哦?何事?你且说出来,为父于你参详参详。”
“是这样的,孩儿自幼随先师求学于云雾之内,游荡于林莽之间。先师所传博大精深,小子又天资有限,加之他老人家更是在小子出师之前就已经撒手人寰了。
所以孩儿对于学问一道,还尚远远不足。更有,师门所用之文字与当今任何一国之文字皆有不同,所以我现在根本就看不懂其他的文字,是以孩儿想读书,学习各国文字。还请父亲大人准许。”
“孺子可教也,孺子可教也!”乐池听到赵世的打算不禁心怀大畅,他就怕这小子因为早已学有所成,而不再学习了。加之他所学的绝不是儒学,从他对待下人的态度就能看出来,所以对于诗书传家,崇儒敬墨的乐池来说,这始终是块心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