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敏是吧?”女人冷冷地扫了一眼妈妈。
“你是谁?”
“你不知道我是谁?”女人眯起眼睛,冷笑了一声。
明星吗?伊南看到伊洛用嘴型对她说。她摇摇头,表示不知道。妈妈以前是歌舞团的演员,认识一两个能上电视的明星也说不定。
“我是伊成峰的妻子,马清清。”
伊南清晰地听到了伊洛倒吸冷气的声音。
每一次填写个人资料,她们都会认真地在父亲栏写下“伊成峰”三个字……这三个字,于伊南和伊洛来说,是不可亵渎的信仰,在一次次被母亲打骂,一次次被同学羞辱,一次次因为贫穷买不起东西的时候。
如果父亲没死……她们的人生是不是可以重新再来一次呢?伊南望着马清清,不明所以地产生了希望……爸爸没死……
“是马清清说的。”伊南从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移回目光,冷冷地回答。
“嗯?马清清去找过你们?”乔安南看起来很吃惊。
“嗯。”
“她说了什么?”
“她只说是伊成峰的妻子……妈妈就让我们出去了,我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
“伊成峰从来没有找过你们?”
“嗯。”
“你母亲去世以后,他也没有来过?”
这样的事实,经乔安南的口说出来,别具讽刺意味。伊南抿着嘴,“我们去找过他。”
如果乔安南有眼睛,那么一定能看到,她和伊洛去找过伊成峰,但这对她们俩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帮助。一个富得像国王似的父亲,两个穷得像乞丐似的女儿!在这个警察的眼里,她们有足够的理由痛恨他,不是吗?
乔安南目露由衷的同情,在他张开嘴,想说什么之前,伊南转换了话题,“监视器没有发现凶手吗?”
“没有。从昨天晚上,到案发,我们只在监视器上看到了……那个女孩。”
伊南皱起了眉头。
“他,他们……的死亡时间呢?”
“哦,半夜十一点到子夜一点之间。”
“凶手是那个保姆吗?”
伊成峰别墅安装着摄像头,如果没拍到外人进入,那么就证明,出事的时候,除了受害人之外,只有那个小保姆余莉在了。难怪她会听到马清清妈妈在停尸间哭骂她“狼心狗肺”,要把她的眼珠子抠出来……可是,那个小保姆没跑,还报了案。
如果凶手另有其人,那就是——“一个看不见的凶手”?啊,这个案子,就算是传说中的密室杀人案了?
乔安南审视着她的表情,露出很感兴趣的样子:“你认识余莉吗?”
见过几次……算认识吗?伊南又想起那个总是跟在马清清后面,露出一副狗腿子脸的女人。
“见过。”
“你觉得她是凶手吗?”
“我不知道。”伊南有点后悔追问这个问题——她对追凶一点儿兴趣都没有。
“伊南,如果你恨你爸爸……那么反过来,你会感激凶手吗?”乔安南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伊南摇摇头,“不会。”
乔安南叹了口气,“你没去过别墅,那么是伊洛吗?你妹妹长得和你很像?”
“我不知道,我们不像。”伊南冷冷地说。
干吗一定要找伊洛呢?就算她早上去过别墅,那个时候,人已经早死了,她又不可能是凶手!
乔安南叹口气,很惆怅的样子:“哎,这下麻烦了,如果是伊洛,她现在在哪儿呢?她老师说她没来上学,打她手机也没人接……你知道不知道她平时经常去的地方?”
“不知道。可是,为什么一定要找她?”
乔安南有点怪异地看着她:“你妹妹才十五吧?你不担心她吗?”
担心?妹妹从来不需要她担心的。她也不想担心妹妹。
“妈妈去世以后,伊洛就经常不回家了。她……她很聪明,讨人喜欢,会自己照顾自己。”伊南平静地说。
“老师说她经常旷课,她旷课去哪儿?是和你爸爸在一起吗?”
“我不知道。”
“余莉说,伊洛经常去别墅……你很少去,最近一次去是一个星期前了。”
伊南点头。
“为什么?”
“伊洛是去要生活费的,一个人去就可以了。”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生活费这几个字——老电影里,不受宠的二房子女,去向耀武扬威的大房要钱,总是可怜的,可是天知道,她们不是二房,她们是伊成峰第一任太太的孩子!如果妈妈是个性格柔弱的女人,那也算了,可惜她强硬得像一颗子弹——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能刺中她们的痛处。
妈妈把所有的强硬,都送给了两个女儿。
“生活费啊……那这么说,伊洛跟伊成峰和马清清的关系比较熟了?”
“可能吧。”
“那你有没有听你妹妹说过,伊成峰和马清清有没有什么仇家,有没有和人结怨,和人吵架?”
“伊洛不和我说这些事。”她知道,在别人眼里,她和伊洛是多么的奇怪——她们从不一起上下学,学校里很多人到现在都不知道她们是亲姐妹。
性格不合——她们是这么解释的,可是真是如此吗?
她在心里冷笑,这个世界上,没有比她们更“合”的姐妹了。
乔安南看着她,眼光转为耐人寻味的若有所思。
“要不要再来一碗饭?”乔安南体贴地问。
菜还剩下那么多……要是还能再吃一碗就好了。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她就想给自己一巴掌。
没出息!叫你没出息!耳畔响起妈妈尖锐的叫声,下一秒钟,脸颊火辣辣的疼。
“不用了,谢谢。”伊南垂下眼睛。
“嗯,那就好。我们走吧。”
有服务生麻利地过来打包饭菜,乔安南一手拎着饭盒,一手背着伊南的书包,走在前面。
“那个,我可以回家吗?”伊南跟在他后面。
还要回警察局吗?她希望能快点回家,今天耽搁一天的课了,她不知道得用多少工夫才能补回来。
“回家?”乔安南摇摇头:“我们现在都知道你没有表姨,未成年人不能单独住。”他露出一个亲切的微笑:“我会帮你想办法的。”
4
一辆摩托车飞速超过乔安南的车,漂亮地急转弯之后,骤停在乔安南车前。乔安南急忙踩下刹车,就算如此,惯性的力量还是让他的肚子撞到了方向盘上。
“你没事吧!”乔安南赶快回头看伊南。她的头撞在乔安南身后的驾驶座上。“没事。”伊南捂着头望向前方。
摩托车手下车,摘掉头盔,露出一张漂亮脸蛋,她穿一身深灰色工装,工装胸口有“茵宝汽修连锁”字样的标牌,脚上蹬着一双黑色马丁靴。她表情清冷,不屑一顾似的。
乔安南嘟囔着摇下车窗:“小绿,再这样下去,我真要英年早逝了。”
摩托车手不耐烦地昂着下巴:“到底什么事?我忙着呢!”
“再忙,安全问题也得注意啊,我这车上还有未成年人呢……”乔安南一边责怪,一边下车,关好车门。
摩托车手伏低身子,看了一下车里的“未成年人”。
这个酷帅的女摩托车手,只看了伊南一眼。
乔安南一直笑眯眯的,几乎以一种巴结的姿态央求着什么。而她,从头到尾都是冷漠和不耐烦。
伊南深吸了一口气,想象自己好像货物一样被带来带去,从一个人手中,转移到另一个人手中。还有一百零三天……她只要再坚持一百零三天。只要过完十八岁的生日,她就可以脱离眼前的一切了。在这之前,她只能扮演一个无助的需要帮助的可怜小女孩。
不知道乔安南说了什么,女摩托车手迟疑着,终于点了头,她再次看向伊南。伊南注意到她有一双特别清冷特别澄澈的眼睛。
禾小绿——乔安南介绍说是他的朋友。伊南不知道一个汽修厂的修理工和警察是怎么联系到一起去的,她只知道,乔安南信任禾小绿。
她的家是一个小小的一室一厅,禾小绿站在屋子中央,指指点点。“那是卫生间,那是厨房,厨房里有冰箱,里面有水果和酸奶,你随便吃。这个沙发可以打开当床,你就睡在这儿吧。”
伊南沉默地点头。
禾小绿打量打量伊南的身量,双手交叉在胸前:“你多大了?有十五吗?”
“我十七了。”
“个子那么小……带换洗的衣服了吗?”
伊南摇摇头。
“我回来的时候给你买两件内衣,15570A?”
伊南咬咬嘴唇,点点头。“谢谢……”
她的脸涨得通红,没有比现在更难堪的时候了。高一的时候,她央求妈妈给她买胸罩,妈妈说,反正那么小,也看不出来——她马上十八岁了,还没有戴过胸罩,也许真的不需要吧?
她忍住不去看自己稚嫩娇小的胸部,好像放了酵母的面团,还没来得及膨胀,就迅速冷却了。就像她这十七年遇到的所有希望,还没开始,就逐一破灭。
禾小绿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那你下午就在这儿休息休息吧,睡觉也行,看书也行,看电视也行。喏,这儿有一把钥匙,你要是出去,记得把门锁好。”
禾小绿丢给伊南一把钥匙,看着她:“好,还有问题吗?”
伊南怔怔地摇摇头。
“那我回去干活了。”禾小绿吐出一口气,伊南还来不及反应,她就一阵风似的出了门。
门“砰”的一声过后,伊南一个人了。
伊南拿着那把钥匙,又怔了一会儿,打量一下房间,才慢慢地把书包放下。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走到客厅的电话机旁边。她拿起电话,拨打了伊洛的号码。
自从妹妹有了手机,她从来没有给她打过一个电话。她恨那个手机,和厚着脸皮、喜滋滋用那个手机讲电话的妹妹!但现在不一样了,她必须要给她打个电话,告诉她,那么多人在找她,告诉她,父亲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电话通了,伊南屏住了呼吸。片刻,电话那端传来了一个声音,却是个男人。
“哦,是伊南吧?”
“你是……”伊南反应过来:“哦,乔叔叔?”
乔安南“呵呵”地笑起来,好像伊南记得他的声音,让他由衷高兴似的:“是啊,伊南,伊洛的手机在我这儿,不好意思,我正在看她的通话记录找线索呢,你就打电话来了——我看到小绿家的号码,就知道肯定是你打的。”
“那,伊洛……”
“伊洛还没找到。我们根据她的手机定位找到了她的手机,就在你家,看来她没带手机出去。”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