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习没有料到,会在水月楼遇见顾准。
说来他们也不算熟识,只是因着赵长镜的关系见过几面,不至于脸生而已。他不是店里的常客,来时一眼就引起老板娘的注意。他寻了个角落的位置,一个人坐下,要了一壶酒和一份外送的饭菜。冷冷清清的,看不出表情,自斟自酌。他与他仅有的几次照面,也都是这般面无表情,因此倒不觉得奇怪。
他更没料到的是,那份饭菜竟是要送到考试院去的。
老板娘提出做好的食盒,笑得合不拢嘴,问道:“公子是自己带走还是店里给送?”顾准似乎犹豫了一会儿才道:“送到考试院赵大人。”
于是,便听见老板娘冲后厨大喊:“聂呆子,外送赵大人,你亲自去么?”聂习才知道赵长镜还没下勤,她还饿着肚子,那饭菜是替她点的。
“想甚么呢?着了魔似的。”赵长镜吃完饭,发现聂习眼神空荡荡的看远处,便挥着手爪子在他眼前来回晃悠。
聂习回过神,斜睨一眼她扫荡过的碗碟,舔得真是……干干净净,连洗碗都省了。
“想着辛亏此时没有旁的人在场。”一时没忍住,他“扑哧”一声笑出来。
“你可知粒粒皆辛苦,这是珍惜米粮。”赵长镜理直气壮。
“呵,我可不懂你那文绉绉的玩意儿,只知道门口的大黄都会留一口猪潲水。”聂习满不在乎的和她绊嘴。他俩斗起来从来没有输赢,只有两败俱伤,没完没了,一贯如此。
“哼,比得上大黄如何,比不上大黄又如何?同一只狗较劲,岂不有损我赵七月的威名?”赵长镜言之凿凿的反驳。思索片刻,似乎觉得还不够,在他开口前先下了威胁:“倒忘了,王媒婆她们要你的生辰八字,喜厌好恶,我这就写成册子与她们参考之用。”提起笔就要落到纸上。
伸了个懒腰,聂习慢悠悠的接道:“宿醉不归,林大人知道又该气坏身子了。”
“你敢告诉祖父,我便敢叫三姑六婆将你家围堵个水泄不通!”
“你敢如此,我便敢叫林大人罚你半月出不了门!”
“……”
一刻钟后。
赵长镜撩起袖管,气壮山河的一掌拍向桌面,全然没有半分端庄:“休要得意。”
“天色也不早了,文书不是还没整理好么?”聂习指指案上堆放的纸片,扯出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
“今日先放你一马。”嘴上虽然这么说,却早已坐下开始抄写。
果然吃饱了就有精神,剩下的几份赵长镜十分麻利的解决清楚。完工时,不忘叮嘱聂习:“在未张榜公示之前,这个名册可是机密,无论看见没看见,不许向外泄露一个字。”
瞧她那样小心,聂习伸了个懒腰,百无聊赖的样子:“我认得的几个字平日里应付着都吃力,还指望我犯什么泄密大罪?”
“这倒是。”对他的回答心满意足的赵长镜“啪嗒”一声将名册锁进暗格里,目光四下巡视,查看还有无不妥贴之处。忽然,她的视线定格在顾准的桌案。
“顾大人的一本名册是不是敞开着?”赵长镜吓了一跳,名册随意放置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她赶紧快步走到对面确认。
案上确实搁着一本名册,看见封页的一瞬,她顿时松了口气,是明日考生的名单,不是入围名册,虚惊一场。只是顾准做事一向严谨,即便不是什么要紧的文书,也不至于这样放着,他自己也不见踪影,的确有些反常。赵长镜暗自思忖。
见她如此紧张,聂习也跟过去一探究竟。“没事罢?”说着无意识的翻了几页旁边摆放整齐的书。
“没事,不是重要物件。”赵长镜才从紧张中缓过来又见聂习手上的小动作,急忙按住他的手制止:“别捣乱了,吓的还不够么?”
得知安然无事,又看她吓得不轻,聂习有意同她开个玩笑,逗她开心,他指着那本名册上的一个名字,故意大声念道:“枕之樵,嗯,还有姓枕的,真是古怪。”
他的话果真引起了赵长镜的兴趣,她瞥了一眼名册,禁不住发笑:“糊弄谁呢?什么枕之樵,分明是沈之榷。”
“这么难的字我怎么看得懂?”聂习哥们儿似的揽住她的肩往怀里带。
明白了他的用意,赵长镜颇受感动,拿手肘轻轻撞了撞他的腰:“走罢,我下勤了,你也得回店里,出来送个饭耽误这么久,老板娘又该骂人了。哈哈。”一想到聂习挨骂的样子,赵长镜心情大好。
“活该你担心。”聂习没好气的推了赵长镜一把,自然是玩闹,没有用劲,方才那点温情转眼烟消云散。
二人打打闹闹走至正门,才惊觉时辰已晚,连值官都已下勤,只剩护卫守院,只得匆匆忙忙一路小跑到水月楼。
“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去再来。”聂习坚持要把赵长镜送到家。
“这会儿店里人多,再晚点,你就不怕老板娘把你清炖了?”赵长镜正说着,余光扫到一个人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顾准,手里还握着酒杯。一时呆住。
发觉她愣神,聂习回头看了一眼,顾准还在喝酒,桌上已有两三个空壶。“不去打个招呼么?”半冷半热,语气不明。
“算了,他独自一人来喝酒,便是不想有人打扰,你快进去罢,我也回去了。”也不管聂习还想说什么,她直接转进街角,提着灯笼消失在夜色里。
她从来没见过顾准这样,他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