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下,新年是多么的冷清啊,整条梅街是那么的寂静,那么的空旷。
除了三两家窗户内还点着忽明忽暗的灯光外,其他便都被黑夜吞噬了。随着夜的深入,灯光便一盏接着一盏的熄灭了,然后完全浸入了黑夜,黑的那么彻底,那么悄无声息。
雪停了,但没有立马露出太阳,寒气却更加袭人了,没有人敢到外面去走动,那实在太冷了。
一整夜,赫尔太太家的灯似乎都是亮着的,她一定是拿出儿子给她寄来的信,然后整整看了一夜,虽然她并不识字,但她总想从字里行间去亲近她的儿子。她似乎发现了什么,但她却来不及明白,因为她一整夜都忘了关起窗户,她看着那封信实在太投入了,她一定是发现哪里有什么不对劲儿的,不然在这么冷的天气她怎么会一整夜都忘了关起窗户呢?
以后,赫尔太太家的灯就一直亮着,即便是大白天也都亮着,从未熄灭过,只是白天亮的不太明显,而夜间人们都入睡了,谁也不知道赫尔太太家的灯其实一直都是亮着的或者为什么一直亮着。
有人看到勒伯先生最近消瘦了许多,他也是没有搬走的人们中的一个。
他推开那扇房门,一股刺鼻的难闻的气味呛袭而来,那是粪便夹杂着尿夜和腐朽的臭味。勒伯先生坐在亚梦女士跟前静静的凝望着,他是爱她的,但她不是他的妻子。
她曾经是这座城市里最迷人的最优雅的女士,所有士族们都渴望能得到她的青睐,勒伯先生也是的,但他是从远方流浪到这里来的,他只是一个没有名气的游学诗人。
再后来,战争来了,所有人都惶恐不安起来,她却莫名其妙的得了一种奇怪的病。
医生们不是被应征到战场上去的就是逃到远方避难去了。
于是她的病愈来愈严重了,肌肉开始僵硬起来,皮肤变得愈加浮肿,然后躺在床上就不能动了。
战争愈来愈急了,人们开始逐渐的逃走,没有人愿意被打死或打死别人。
她的亲人们、朋友们也都纷纷逃离开了,他们太害怕了,害怕看到她那么难受的模样,害怕她那坍塌的肌肉,害怕她那变形扭曲的面貌,害怕她的屎,害怕她的尿,害怕这会死人的战争。
天啊!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亚梦女士躺在床上呆滞的望着那即将倾盆大雨的老天,她已经惨到连死的能力都没有了。
然而窗户外有一个身影,那是个吟游诗人。
苍天啊!大地啊!她到底做错了什么呀!
后来,勒伯先生一直像这天坐在或立在亚梦女士床前朗诵他那并不知名却动人肺腑的诗歌。
我尊敬的先生,请你如实的告诉我,我即将要死去了是吗?她无神的失落的问道。
我敬爱的女士,没有谁会让你死去的,勒伯先生握着亚梦女士那干瘪冰冷的手轻轻放在嘴边,让我为你唱首诗歌吧!
苍茫的大地
你为何颤抖的如此厉害
天柱没有倾塌,歌斐木造的船呢?
你怎么颤抖的如此厉害
那突如其来的大雪
那被冻结了的无尽的生灵的魂魄
那衔着橄榄枝的白鸽
你去了哪里
竟叫着大地颤抖的如此厉害
我敬慕的福尔图娜
你看得见吗
你是否已年老色衰
你何以将高雅与肮脏交织
你那残酷的车轮竟将这纯净的安澜无情的碾压
那血与肉的分离那情和爱的遗弃
我将赤身裸体的跪拜在你跟前
你看得见吗
我最怜爱的亚梦
请相信,你是奉命下界的天使
你那美玉般的圣洁不是人类那腐朽的躯壳所能比拟的
然而,你的翅膀呢?
他们在那哭泣的硝烟和弥漫中遗失了吗!
还是带着你的圣洁去拯救那无尽的哀嚎!
请相信,我要誓死为你寻回他们
可是,尘土中的血腥太浓了,我闻不到他们的气息.
但.
我最怜爱的亚梦
请你不必担心
我愿以我那不堪的血肉和我忠贞的灵魂为你筑起新的翅膀
护你回返天堂
若你愿意.
亚梦女士的嘴角很安静的开始露出淡淡的微笑,她暂时的忘了她所承受的灾难,只要一有机会她就会到那梦里去,梦实在太美妙了,所以她的笑容几乎都是在睡去之后才会有的。
勒伯先生十分想打开窗户让那温柔的阳光照射进来,可是都已经入春了,外头的雪居然毫无停歇的念头。
当勒伯先生往火炉里塞些柴火时,总发现最近少了什么,是了,好久没有写信了,替赫尔太太写信了。
以往赫尔太太基本每隔半个月就会来找他读信写信,现在已经将近两个月没来了,然而战争还并没有结束,赫尔太太怎么不来写信了呢?
勒伯先生为亚梦女士继续加了一床棉被,然后穿上大衣和手套,戴上毡帽走出门。
路上没有半个行人,四下死一般的萧条和虚空,除了一阵又一阵寒冷的“春风”以及雪地里零零碎碎的散落着的许多只鸟雀的尸体,有些已经让雪给埋没了。
好奇怪,大白天赫尔太太家的灯火怎么还点着,勒伯先生疑惑。
“赫尔太太,您好!我是勒伯,您在家吗?”
勒伯先生在门外等了许久,始终没有人来开门,但灯明明是亮着的。
雪片飘的逐渐大起来,勒伯先生撑开伞打算打道回府,那时有一个邮递员正好送来一封信,那是赫尔太太家的信。
邮递员敲了敲门,自然也没有人来为他开门的。
“真是奇怪透了,怎么又没有人呢!”邮递员将信塞进了门旁的信匣子里,然后在漫天大雪中渐行渐远。
基于好奇的怂恿,勒伯先生尝试着翻阅了信匣子,那里面正寂静的躺着叁封完整的信。
这真是奇怪透顶了,勒伯先生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赫尔太太家的门打开了。
勒伯先生搓了搓手(手套在开门的时候脱掉了),这屋里的温度似乎要比外面的温度还要寒冷些。并且这地面上,桌椅上染了一层不轻的灰尘,原来赫尔太太已经搬走了,勒伯先生哑然失笑。
当关掉灯准备走出时,卧室里好像有什么动静再次吸引了勒伯先生的注意。
当打开卧室房门,有两只黑鸟猝不及防的冲过来吓人一跳,其中一只不小心撞在了门框上晕去了。
真是该死的畜生,不过这却不是最骇人的,因为勒伯先生望见赫尔太太正坐在椅子上看着自己,但她的两个眼珠已经不见了,整张脸上的肉也不翼而飞,那流到地上的血液早已变黑凝结成了冰。
“哦!我的天老爷!这儿究竟发生了什么?”勒伯先生瞧见那只晕去的黑鸟的嘴上还叼着一块肉,他几乎窒息也要晕过去。
定了定神后,发现那靠近窗户的一大片地面上积了一层厚厚的被微微染成红色的雪,几乎和外面的一样厚,并且地面上撒满了被微微染上红色的信纸。
勒伯先生将那块黑鸟嘴上的肉拾起来放回赫尔太太的脸上,又从柜子里找到一条棉毯盖上,然后诚恳的祷告着:.赫尔太太,您请安息吧!
勒伯先生捡起了地面上散落着的信,又从信匣子里拿出那叁封‘新’寄来的信,踌躇着要不要把这些信掺在一起一同烧了。
最后还是把那叁封信别在自己的口袋,而把剩余的信交给了赫尔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