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际上,这是一种尝试:把资本的整个生产过程表现为再生产过程,把流通表现为仅仅是这个再生产过程的形式;把货币流通表现为仅仅是资本流通的一个要素;同时,把收入的起源、资本和收入之间的交换、再生产消费对最终消费的关系都包括到这个再生产过程中,把生产者和消费者之间(实际上是资本和收入之间)的流通包括到资本流通中;最后,把生产劳动的两大部门——原料生产和工业——之间的流通表现为这个再生产过程的要素,而且把这一切总结在一张表上,这张表实际上只有五条线,联结着六个出发点或归宿点。这个尝试是在18世纪30至60年代政治经济学幼年时期做出的,这是一个极有天才的思想,毫无疑问是政治经济学至今所提出的一切思想中最有天才的思想。
四、杜阁的“巨著提要”
1774年,路易十五和魁奈先后去世。正是这个路易十五,说过一句历史名言:“我辈之后,哪管它洪水滔天”。这时的法国财政亏空,民怨沸腾,上流社会腐败堕落。这一年路易十五的孙子继位,这位二十岁的年轻人在困境中登上王位,想“中兴”法国王室,于是,他任命了当时具有改革思想的著名经济学家杜阁为财政总监。
杜阁1727年出生于一个官员家庭,早年就读于一所优秀的教会学校,受过良好的教育。1750年,杜阁从神学转向哲学,很快就成为启蒙学派中的一员。从1752年到1760年,杜阁一面在巴黎高等法院当个小官吏,一面跟着当时的商业大臣古尔内研究经济学。古尔内主张自由放任的思想给杜阁以深刻的影响。在这期间,杜阁也多次登上魁奈的阁楼,他虽然同意魁奈的一些基本思想,但从来不是魁奈这个小团体中的一员。
1761—1774年,杜阁任偏远的利莫日省的督抚。这个职位代表中央政权掌管省内的一切经济问题,主要职责是为国王征税。在领导地区经济的过程中,杜阁的经济思想逐渐形成。1766年,杜阁应朋友之邀,为耶稣教传教士送来法国学习的两个中国青年编写一部有关社会经济方面的教科书。结果,杜阁写成了他的经济学著作《关于财富的形成和分配的考察》(以下简称《考察》)。
也许是督抚公务繁忙,杜阁的《考察》写得言简意赅,全书由101个问题组成,每个问题都像一篇尚未展开的提纲。熊彼特把杜阁的《考察》与马歇尔的名著做过这样一个有趣的比较:“如果把马歇尔的《经济学原理》的正文、注释、附录全部删去,只保留每页旁边的提要——并不是全部提要都要保留,那么杜阁这本书看起来就很像《经济学原理》了。事实上它比一本巨著非常详细的、带有分析性的目录多不了什么,不过这本巨著并不存在而已。”
然而,尽管杜阁不喜欢魁奈等人的宗派感,但在基本思想上却与魁奈等人合江汇流。在他那里,农业仍被看做是一国财富的唯一源泉;农业阶级创造的财富使整个社会得以生存;农场主的经营被看做一国经济发展的动力;“农人的劳动使土地能够生产他本人需要以外的东西,这些东西乃是社会中一切其他成员用他们的劳动交换得来的工资的唯一基金;”制造业者的活动仅能改变物品的用途;商人的活动仅实现了等价的不同商品的易手。
然而,正是由于杜阁保持了与魁奈及其宗派的独立性,使他有可能突破重农主义的原有界限。与魁奈将纯产品归之于自然的赐予相区别,杜阁明确提出,土地离开了劳动,便不能生产任何东西。因此,土地所有者只有依靠土地耕作者获得生活资料。纯产品可以归结为土地被当做一种纯粹的礼物给予种土地的人的、在他的垫支和劳动工资以外的那一部分。在这里,纯产品仍然是土地的赐予,不过是赐予土地耕作者,它表现为劳动由于利用自然的生产力而取得的超过自身需要的生存资料。因此,这里的纯产品完全是劳动的产物。
在杜阁看来,由于耕作者的劳力,大地奉献出礼物——纯产品,这是自然秩序的结果。但是土地所有者得到地租却属于人为秩序——法律和习俗的结果。法国启蒙思潮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用自然秩序去反对人为秩序。在魁奈那里,土地所有者得到纯产品是自然的,而杜阁认为是人为的。按照启蒙学派的概念,自然的是永恒的,人为的是暂时的和可变的。这里,杜阁观点的实际含义是变封建土地所有制为资本主义土地所有制。
杜阁关于纯产品应该分割的论点进一步深化了上述主题,他指出:
法律对于这种并不亲自参加劳动的人,只保证他们可以取得土地产品的一部分,即在土地耕作者应当取得的报酬以外的那一部分。土地所有者不得不把土地耕作者应得的报酬交出来,否则就会失去全部的产品。至于土地耕作者,虽然他只得到他的劳动的报酬,他却因此保持着那种自然的和物质方面的首要地位,这种地位使他成为整个社会机器的第一个发动者,使他本人的生活资料连同土地所有者的财富以及所有其他劳动者的工资都完全依靠他的劳动。
在杜阁看来,劳动创造财富较土地所有权要久远得多,而耕作者和所有者的分离主要在于土地占有的不平等,正是由于这种不平等关系,土地所有者就可以不把他的全部时间都用在辛勤的劳动上,而情愿把他的剩余(指土地)拿出一部分来给予那些愿意为他劳动的人。这就说明了土地所有者的收入的无偿占有的性质。
唯有劳动才创造财富,因此必须首先满足土地耕作者的要求,否则土地所有者将失去所有财富。由于租地农场主是整个社会机器的第一个发动者,因此必须照顾这个“发动者”的利益,否则社会其他阶级将失去生存资料。杜阁就是这样为农业资产阶级大声疾呼的。
与魁奈相似,杜阁考察了多种农业经营方式:土地所有者雇工经营、奴隶耕种、让渡土地换取定额报酬、对分佃耕制、包租制。杜阁最赞同最后一种,他认为这种方式是把土地出租给农业经营者,由农业经营者垫支耕种方面的一切费用,并应许议定的年限以内向土地所有者缴付一种固定不变的收入。杜阁的结论是,这种方式促使富裕耕作者可以为土地提供更多的劳动力和肥料,因此能大大增加田地的出产和收入。当时法国北部的广大地区正是采用了这种经营方式,所以法国北部各省比起南部各省来,不仅富裕得无法比拟,而且在土地耕种方面也好得无可比拟。56
杜阁还深化了魁奈关于阶级的学说。这主要表现在:他把生产阶级和不生产阶级明确地划分为两个阶层:“提供一切垫支的企业家或资本家阶层和单纯挣取工资的农业劳动者阶层。”前者的收入由两部分构成:一是资本利息,二是“酬报他的照料、他的劳动、他的才智和他所承担的风险”的利润。这里,杜阁也不把资本家的收入仅仅视为工资,而是纯产品的一部分。按他的说法:
土地产品分为两部分:一部分被留作土地耕作者的工资、利润、垫支的报酬和垫支的利息;另一部分则是土地所有者的份额……
至于工人,他们除了双手以外,一无所有,他们只能出卖自己的劳动,获得养家糊口的工资。正如马克思所说:在杜阁那里,重农主义体系发展到最高峰。
在杜阁的著作中,除了对重农主义的讨论之外,还有大量的篇幅是关于货币与资本问题的。与其他重农主义思想家轻视货币的倾向不同,杜阁高度评价了货币(金银)的作用:
在黄金和白银进入商业领域之前,一切企业,特别是制造业,尤其是商业,必曾大大地受到限制;因为当时要想积累相当数量的资本,几乎是不可能的;而要想倍增和剖分各种付款,使能满足为把交易促进和增加到繁荣的商业和流通所要求的程度的需要,那就更为困难了。
在杜阁看来,没有货币,就不可能有日益发展的分工,因为当货币越来越代表其他一切物品的时候,每个人就可以发挥其特点,专门生产一种或几种产品,以换取更多的货币,再用货币去满足自己其他方面的需要;没有货币,就不可能有真正的资本积累,因为在这种条件下,人们只能储存实物,而实物往往是易朽的,而货币是在一切商品中最能经久不变的,最易保存而不惹起麻烦。没有货币,就不可能有竞争的充分展开,因为货币为企业计算工资与成本提供了一个共同标准,当人们都从货币单位计算成本从而制定价格时,竞争就变得越得越激烈了。因此,杜阁得出结论:货币的使用大大加速了社会的进步。
杜阁认为,黄金和白银成为货币,而且构成了具有普遍性的货币,这件事与法律和习俗毫无关系。黄金和白银之所以成为货币,首先在于它们本身就具有价值。其次,金银与其他物品相比,只是因为它们比其他商品更便于分割,更不易剥蚀,更易于搬运,因此,用它们来衡量价值和代表价值就更为方便。所以,商品和货币并无本质的区别:每种商品都具有货币的两种基本属性,即衡量一切价值和代表一切价值的属性,在这一意义上,每种商品都是货币。
联系到当时反对重商主义的历史,杜阁的论述具有十分重大的历史意义。联系到当时约翰·罗利用通货进行投机而导致的经济危机,杜阁的论述使人清醒,货币是重要的,但其重要性在于代表商品的价值。
杜阁的价值理论是很特殊的。他显然把价格和价值混在一块了。他以葡萄酒与谷物为例,指出:
谷物和葡萄酒的价值从此不再在两个孤立的个人之间,根据他们的相对需要和能力而争来争去了;这种价值将决定于全体出卖谷物的人的需要和能力与全体出卖葡萄酒的人的需要和能力之间的平衡。
简言之,商品的价格取决于部门之间的竞争,取决于在竞争中形成的各个部门之间的比例关系。这里,我们看到了布阿吉尔贝尔比例价格的影子。
杜阁还重点研究了资本问题,在这个问题上,他已经大大超出了重农主义的范畴。一方面他接受了魁奈的财富生产本身要以财富为前提的观点,但另一方面,他认为一切垫支都应该带来利润。这里,他把单纯的货币与资本明确区别开来,他把资本称为动产、货币积累,单纯的货币流通不产生利润,只有动产才产生利润;并且他首先肯定的是制造业的利润,至于租地农场主,他们的地位必然与制造业中的企业家相同。
魁奈是从农业为基准来考虑制造业的,杜阁则从相反的顺序来说明。杜阁这样分析了总产值的构成:
他们从收获中除了收回资本以外,也就是说,除了收回开办费和常年开支方面他们的全部垫支以外,还必须获得:①一笔等于他们可以用他们的资本不劳而得的收入的利润;②他们劳动的工资、他们承担风险和勤劳的代价;③一笔可以用来按年补偿他们企业中所使用的财产和损耗的钱……所有这一切都必须从土地产品的价格中先行扣除;剩下的部分产品则由土地耕种者用来付给土地所有者……
也就是说,必须首先满足资本家的要求,杜阁分析了运用资本的五种办法:①购买田产,收取地租;②租用土地,经营农场;③投资工业;④投资商业;⑤借贷资本。他认为就资本收入而言,工商业、农业的收入理应最高,购买田产、收取地租理应最少。他反对高利率,认为利率像一片汪洋大海:
如果海水上涨一尺,就足以淹没大片土地;如果海水低落一尺,也就足以使它们适于耕种。使一切企业生气勃勃的是丰富的资本;而低廉的利息既是资本丰富的结果,同时也是资本丰富的标志。
同时,他主张在资本的借贷中必须付出利息,利息的真正基础,既不在于凡是资本都应带来利润,也不在于资本借贷关系中充满风险,而在于“对贷款人来说,只要货币是他自己的,他就有权要求利息;而这种权利是与财产所有权分不开的。”
杜阁的态度十分鲜明,在土地所有者与资本家的斗争中,他站在资本家一边;在职能资本家与借贷资本家的斗争中,他站在职能资本家一边;在有产者与无产者的斗争中,他维护有产者及财产所有者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