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小明原本清沏明亮的目光，在夜色中变得灰暗而又迷懞，我相信，在他的目光里这个世界已经因为出现了倾斜而不再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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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萍城南门小学发生了老师罢课的事件，已引起市里的重视，派来了新的校长，学校的面貌总会有所改观的，但是新校长来了以后，不久就一切照旧，要说改变，看到的也只是一种姿态，学生的学习负担反而变得更加沉重；原以为数学上有刘老师的关照，语文有我们自己辅导，小明就这样维持到小学毕业，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然而我们还是太天真，也太自信了，小明不仅很快就有了问题，而且我们竟然无力挡得住他迅速地滑落！
而这一切又都来得猝不及防，让我们措手不及。
在萍城的头几年，我们家只有一台老式的笔记本电脑，那是我的写作工具，内存很低，上网极慢，根本玩不了大游戏，小明对它不感兴趣；我们搬到八达花苑的时候，正逢二弟下岗，家里青黄不接，遂下决心远离网络，要把他的那台台式电脑处理给我，为帮助二弟解困，我当时几乎没有过多的考虑，就答应下来。
开始，小明也还算规矩，只在节假日或是周末玩上一两个小时。六年级开始就有点不好管了，他每次玩到了规定的时间，都还不肯关机，嘴巴里嚷着“等一会儿，最后五分钟”，然后就会拖上半个小时甚至五十分钟。一见我和老公不在家，他就会溜进书房玩上一会儿，即使我设置了密码也不起作用。没办法，我们出差的时候，就会将书房的门锁起来。
那时候，我们急着想把合肥的一套房子卖出去，好还清借朋友的那笔钱，由于国家的房地产政策收紧了，我们等了一年多也没有一点儿消息；可就在我们几乎不抱希望的时候，朋友却突然来了电话，说那套房子被人看中了，看中那套房子的是一个外地的小伙子，小伙子刚从附近的一所职业学院毕业，对那个地段有了感情。中介公司一天几个电话催我们回安徽，及早把合同签了，还说，“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难得遇到这样一个诚心的买主！”
这确实是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但签这样的合同，需要我和老公同时回去，可我实在放心不下小明，我怕我们俩人一走，母亲管不住他；不过又觉得在房市趋冷的今天，有人相中了我们的房子，总不能坐失良机吧？
临走时，我一再交待母亲千万要注意督促小明的学习，不能让他玩电脑。母亲说，你不放心就把书房门锁了走，他也就彻底死了心。
我想，也是。但就在我去锁书房时，奇怪的事却发生了--钥匙插进锁眼里就再也转不动！
我想到书房和卧室装的都是一样的门锁，钥匙看上去也都一样，于是就拿着这把书房的钥匙去试卧室的门，结果卧室的锁很顺利地就被打开了！很显然，书房的钥匙已被换成了卧室的钥匙，书房的钥匙却不翼而飞。我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是小明--因为只有他最希望得到书房的钥匙！
想到这，我心里非常不安，就要去车站把票退了，决定这天不走了。老公劝我：“小明私自拿走书房钥匙，想偷玩电脑，问题是有些严重，但是，他迷恋网络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咱们还得慢慢引导。”母亲也说：“你们还是走吧，卖房子是大事，不能耽误。我晚上会要他把钥匙交出来，我会管好他，让他别去玩电脑。”想想老公和母亲的话不无道理，孩子的教育绝非一日之功，而合肥的房子不尽快解决，终究是一块心病。回到合肥的当天晚上，母亲就打来了电话，告诉我：小明已经承认书房的钥匙是他换掉的，他已经交出了那把钥匙。本以为小明也就没什么事了，谁知还不到三天时间，母亲就来电话催我们了。
母亲在电话里告诉我，小明近来真的变了，变得书不想看，作业也不愿做了。现在防他玩电脑，都像防贼一样。
母亲说，有一天半夜，她起来上厕所，无意间发现书房里亮着灯。这一发现，让她大吃一惊。因为她记得清清楚楚，书房的门是锁着的，里面怎么会亮灯呢？
这一惊，倒把她的睡意惊醒了。心想，莫非从窗子里爬进了小偷？想到这，她就更加担心了，她知道我和老公平日调查采访来的一些重要资料就放在书房里，如有闪失，那是拿钱也买不来的！
母亲壮着胆子走过去，竟发现门并没上锁；待轻轻拧开了门，眼前的情景更是让她惊愕不已。
坐在里面的，居然是小明！此时已是凌晨两点，他正在里面玩电脑游戏。因为玩得太专注了，以至有人站到了门口都没发现。母亲又气，又奇怪：因为书房的钥匙一直是挂在自己身上的，小明又是怎么将门打开的呢？母亲问：“你的钥匙是哪里来的？”
小明见母亲突然出现在门口，先是一愣，但他很快换成了一副笑脸，坦白道：“你睡着的时候，我从你的钥匙链上取下来的。”
母亲很严厉地批评了小明。他一面说着“以后不会了，再不敢了！”一边关了电脑，关了电灯，锁上了门，把钥匙交给了母亲。
第二天，正好是周末，这是我们允许小明一周可以玩一次的时间，他从母亲那里要走了钥匙，就钻进了书房。
规定的时间到了，母亲过去催他关电脑，他也还听话，马上就把电脑关了，并自觉地把书房的门锁上，然后将钥匙还给了母亲。
蹊跷的是，这以后，小明突然关心起母亲来了，一再提醒：“外婆，你怎么不出去打门球了？你去呀，出去活动活动嘛！”母亲说：“那你陪外婆一起去。”小明一听要他也去，马上就不吱声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始催：“外婆，你出去打麻将呀，你去呀！”母亲反问他：“你怎么老催我走？我今天哪儿也不去；要出去，你也要一起去！”小明听母亲这样说，急得直跺脚。
小明的异常举动让母亲生了疑，她问小明：“你今天为什么这么关心起外婆来了，催我去打门球，又催我去打麻将，有什么秘密没告诉我吧？”
毕竟是个孩子，小明头直摇，却忍不住地偷笑。母亲一下警惕起来，忙取出钥匙，去开书房的门。这才发现，书房的门又打不开了。母亲生气地问小明：“你什么时候又换了书房的钥匙？”小明不说。
母亲就说：“那我现在就给你妈妈打电话！”小明这才不得不坦白：“昨天我还给你的就不是书房的钥匙。”“你们快回来吧！”母亲说起这些，又好气又好笑。“你说这家伙的动作有多快，他想做一件事，想尽办法也要做成。我说他，小明呀，你要把这份心思都放在学习上该有多好啊！”
母亲的电话打乱了我和老公的计划，可合肥这边的事还没了，心里再急，也不能说走就走。于是询问中介，我们是不是可以只留一个人处理房子的事？中介就把我们带到了公证处，为老公做了一个“全权委托”，委托我全权办理这套房产的一切手续。
做完“公证”，老公就赶回了萍城。
老公其实是一个丝毫不懂电脑的人，除了知道开机关机，连打字也不会，直到现在他一直是用笔在写作。特别是他写起东西来，往往又是废寝忘食，他这一废一忘，就给了小明许多的“方便”。果然，老公回去之后给我来的电话，总是报平安，说小明有进步，每天都是很认真地在做家庭作业。他要我放心地在合肥办事，说得我满心欢喜，却又将信将疑。
合肥的事终于办完了，这天我买好了回程的车票，本来是想把这个消息告诉他，先打了他的手机，打不通，我知道他是经常会忘记开机的；然后我又打家里的固定电话，奇怪的是，也打不通，他是不是没有把话筒挂好呢？
当我回到萍城，突然打开大门的时候，父子两个正坐在客厅看《今日说法》，母亲在厨房里炒菜。他们见我一声不响地就赶回来了，都有些吃惊。
老公问我为何不先给家里打个电话，他也好去车站接我。我没好气地说：
“你的手机又忘记开机了？我打了无数次你的手机和家里的固定电话，一个都打不通。话筒也没放好吗？”
老公说：“可能是没挂好，难怪这几天一个电话都没有。”他说着就起身去检查话机。
这时，就见小明开始往房间溜。老公把电话机端了起来，喊着小明：“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小明傻傻地站在那里，吞吞吐吐地说：“我把电话线拿走了，接到了电脑上。”
母亲指着小明数落道：“你这孩子就是不听话，肯定又在偷偷摸摸玩电脑了。你爸怕你上网，小舅就建议把电脑上的网线藏起来；你倒好，你爸藏了电脑网线，你就用电话插线接上了！”
我立即去了书房，仔细观察了一番，才发现了小明玩的“鬼”把戏。如若不认真检查，还真的看不出端倪。因为桌上电脑的显示器黑着屏，好像没有开过的样子；也看不到主机的灯亮，更像没有开机。但地上出现的两本杂志，引起了我的注意，一本竖在主机的前面，一本盖在“猫”的上面，我伸手将两本杂志捡起来，于是发现：主机的绿灯一直在亮着，那只躺在地上的“猫”也正在闪烁着莹莹的绿光！
我轻轻按了一下显示屏的开关，屏幕上顿时跳出了“红色警戒”中打斗的画面！
原来小明瞒天过海，在父亲和外婆的眼皮子底下玩起了电脑游戏，而两个大活人居然毫不知情！
我简直要被气疯了。从书房走出来的时候，我的脑海里就涌现出了几种处罚他的办法。但是，望着小明那可怜巴巴，分明已经做好接受处罚，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
的漠然表情，我的心，碎了！我把小明拉到身边坐下，流着泪问他：“告诉妈妈，你是那么聪明的一个孩子，为什么偏要把自己的聪明才智用到这些地方，让妈妈伤心呢？”见我流泪，小明有点慌了，赶紧递给我一张餐巾纸，嚅嗫着向我保证道：“下次再也不会了。”
此后的一段日子，小明确实有所收敛，偷换钥匙的事情再也没有发生了。不过，我对电脑也管得更紧，只要外出办事，就会把“猫”藏起来让他无法上网。
可是不久，我突然注意到，小明一连几天放学之后迟迟不归家。我问他：“你们学校四点二十就放学了，最迟四点五十你就可以到家，这段时间你到哪去了？”
他却显得不慌不忙，要么说在学校搞卫生，要么说在学校打篮球。为了搞清楚他到底在学校干什么，一天快放学的时候，我骑车去了学校。
等我来到教室，发现教室里已经只剩下了几个人，我问王东东是否看见了小明？王东东说，小明早已经跟着王小天下楼了。
但是，我在校园的操场上、校门口，以及校门附近的公交车站，都没有见到小明和王小天的人影子。
我穿过马路，到了王小天家的小店，问杨女士，小明是否来过？杨女士说：“刚刚还在这里呢，可能是和我家小天一道回家了吧！”我问：“小天是坐公交车走的吗？”杨女士说：“小天都是走路。我们家从西门插过去很近，坐公交车反倒绕路了。”
这时，我猛然想起来，过去小明曾说过，王小天的家离我们住的小区很近，就在长兴桥下面的一片民房里。小明对小天家的那台电脑羡慕得不得了，多次提起，说是一万多的进口货，屏幕有彩电那么大，上网的速度快极了，和他家的高档电脑一比，我们家的那台组装机简直就是垃圾；还说王小天家的那台电脑从来不上锁，每天放学回家都可以玩一会儿，他爸爸妈妈从不阻止。
那时我曾经批评过小明：“儿子，你好像觉得王小天能每天上网就很幸福吧？这个想法是不对的。一个学生，首要的是把自己的学习搞好，养成良好的学习习惯。我并不反对你上网玩游戏，网游是可以增强一个人的空间想像能力和推理能力，但这要有个‘度’，不能因为这个影响到自己的学习和休息。妈妈希望你不要到他家去。”
但是他现在放学回来得这么晚，是不是跑到王小天家去玩网络游戏了，我并不知道。
我骑着车朝西门追了过去，终于在萍城电影院的门口见到了小明和王小天。
小明与王小天穿的棉衣一蓝一红，十分抢眼，再仔细看，旁边还有李响。三个人都背着不小的书包，走得很快。他们一边走，一边还在谈论着什么，显得很是专注，当我将自行车突然横在他们面前时，他们才发现了我。
对于我的突然出现，小明有些吃惊。他马上解释：“妈妈，我和他们一起走路回家。”
我说：“你和他们又不同路，为什么要跟着他们走呢？你坐车回家不是很方便吗？”
他坚持说：“我想跟他们一起走走路。”我问：“你是不是准备去小天家？”他赶紧否认：“不是。我们一起走到老火车站门口就会分手，我从长兴桥下面的公路回家。”我不同意，上前拉住他说：“别浪费时间了，还是从这一站坐车回家吧！”眼看王小天和李响已经走远了，小明很是着急，他把我的手一甩，就跑走了。他理也不理我，只留下一句话：“我不坐车！我要和他们一起走！”看着小明奔跑着去追赶前面的两个同学，然后拐进了一条巷子，我在想，小明马上就十一岁了，是不是已经开始进入了“叛逆期”？再想强迫他做什么事，已经很难，必须和他讲道理。
好在这天我回到家里不久，他也就到了，从时间上看，他不可能会弯到王小天家里去玩电脑，这让我心里略感欣慰。
我默默地在厨房里做饭，他也很自觉地在房间里做着作业。饭后不久，还不到八点钟，他就把练习册拿过来要我检查，讨好地说：“妈妈，今天周老师没来学校，没有语文作业，我的数学作业都做完了。你看看我的字写得还行吧？”
我看了一眼，发现写得确实比平日工整了许多，于是表扬道：“很好，看着让人感到舒服，你以后都能做到这样认真，妈妈就不用为你操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