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明却辩解说:“今天放学后要打篮球,五点钟才和王东东赶到洪老师家。她们家六点钟要吃饭,洪老师就催着我们饭前要把语文作业做完,时间太少了。”
老公说:“爸爸不听你解释。出现这种情况,你应该想想办法去解决,你完全可以对老师说,时间不够,语文回家再做吧,洪老师能不允许吗?你这样‘糊弄’,这样‘应付’,就是不对!”
小明自知理亏,马上说:“我知道了。”第二天我约了洪老师,在校门口的文具店见面。我说近来小明的语文作业写得很不认真,也许作业太多,时间上不够,不要再强求他一定要把语文作业做完,能做多少是多少,剩下的回家再做,希望主要解决他数学上的问题。
我的话讲得很委婉,却也还是在提意见。没想到洪老师十分谦虚,忙说:“看来,语文作业也得我来亲自抓了。”
洪老师这样一说,我真的很感动,回来对老公说:“私办与公办的老师就是不一样,洪老师还是听得进家长意见的。”
有两次,我去接小明的时候晚了一二十分钟,便看见小明已经下了楼早站在了巷口,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我说,还没给你打电话呢,怎么就下来了?这里太背,很不安全,难道不知道吗?他解释说洪老师要锁门了,她们一家要赶回城东小区,太晚了,怕没有车。
我想这都是一些可以理解的原因,因此就没特别在意。一转眼,一个月的时间就过去了,又该向洪老师付第二笔辅导费和晚餐费了。
那天,我事先没打电话,提前了二十分钟赶到老师家。当时屋子里很乱,地上放着一溜书包,我发现几个孩子都在桌子上做作业,只有小明是趴在一个鞋柜上。由于鞋柜太矮,吊在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离得又有些远,光线很暗,小明就弓着个身子,眼睛几乎贴到了作业本上。
我有些惊诧。我问小明:“你为什么趴在鞋柜上面?”小明说:“我就是在这上面做作业的。”我难以置信:“每天你都趴在鞋柜上写字?”
小明说:“我来得最晚,老师家没有桌子了,我只能趴在这上面。”“一个月都这样趴着?”
“一直是。”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我怪自己太大意,只知道每天按时在楼下接孩子,从来就没想到要上楼看一看,看看小明是在怎样地做作业。再有就得怪自己的孩子太傻,怎么就会一声不吭地趴在鞋柜上做作业,一做就是一个月呢?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也没向我言语一声呢?
我问小明:“洪老师呢?”
话音刚落,从里间走出来一个年轻女子。我想她应该就是洪老师的儿媳,小明平日称她为石老师。
小石老师胖胖的,慈眉善目,说话也很好听,她说小明在鞋柜上做作业,只是暂时现象,她妈妈已经说过几次了,要去买一张桌子来,只是这段时间家里事太多,一直还没抽出时间,明天是一定要去买的。
她都已经这样解释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我走了过去,在经过里间门口的时候,无意之中瞧了一眼,竟发现里面正开着电脑,围着四五个学生在玩网络游戏。
我心中咯噔一跳,却又装着无所谓地问小石:“你还让他们上网玩游戏吗?”她没有回避,说得却很坦然:“是我在玩。他们作业都做完了,也要让他们放松放松。”
我问她:“你妈妈呢?”她说:“家里有点事,先走了。”我问:“小明在这里表现还好吗?”
她马上夸奖道:“好。我只检查他们的语文作业,可以说小明的语文比他高一两年级的同学都好。他非常聪明,脑子反应快,不像有的同学一个问题半天也想不明白。”
想想小明近来的语文作业,字写得确实也认真了;我和老公最担心的是他的数学,检查了几次,发现他的数学作业上,所有的习题都被洪老师打着红通通的“勾”,他数学上的这种进步是最让我们满意的。因此,我依然痛痛快快地又把下个月的辅导费和晚餐费缴了上去。不过,临走时,我还是提醒了一下小石:
“课桌要抓紧时间解决,孩子趴在鞋柜上做作业总是不方便;还有,屋子里的灯也太暗了,是不是换个亮一点的?”
这以后,我和老公又去了一趟大别山,回到萍城后的一天,小明突然告诉我:“妈妈,我们考数学了。”
我问:“考得怎么样?”他有点不敢看我,说:“不太好。”
我说:“不太好是多少分呀?”他说:“六十八分。”
我一惊。
这可不是我能想象的分数。这么低的分数,在他以往的历史上还从未有过啊!
我很奇怪:“你每天的作业都做得那么好,洪老师每天都给你打了‘勾’,怎么考起来就会错那么多?”
小明不说话。我问:“什么时候考的?”他说:“两天前。”我有些生气:“为什么前两天不说?”
他说:“你们出差才回来,我怕你们生气。”“怕我生气,就不说了?今天不是还要说吗?是不是试卷必须要家长签字了才告诉我,不需要签字就不说了?”他开始狡辩:“这次全班都没考好,题目出得很难,最高的也只有九十四分,有二十多个不及格。”我问小明:“你是不是有些夸张了?王东东多少分?”小明把话含在嘴里,说:“八十分。”
我说:“人家王东东都能得八十分,你只有六十八分,还好意思讲吗?以前都是你比他好,现在却比他差,不感到羞愧吗?”
他傻傻地站在我面前,还在辩解:“最后有三道题我没来及做,老师就收卷子了。”
看着他那副又可怜又可爱的表情,我不忍心再责备他。我很纳闷。我想,这段时间小明被洪老师辅导得很好啊,她辅导学生的那“三招”应该很有效,从小明的作业上看他好像没有不会做的,考试成绩怎么会出现如此大的反差呢?
临睡之前,我详细询问了小明在洪老师家做作业的情况,要求他如实回答。我问他:“老师是不是每天把你们刚上的课都带着复习了一遍?”小明说,“复习了,但都没有听,在想别的事。”
我问:“为什么不认真听呢?”小明说:“她在辅导我们的时候,其他年级的同学就在边上老是讲话,声音还好大。”
我奇怪:“他们已经影响了你们的学习,洪老师也不管吗?”小明说:“她管过,但他们不听。”我转而又问:“你的家庭作业都被打着红‘勾’,说明你学过的内容没有不会的呀?”
小明见我问得严肃,他不得不实话实说:“做作业时,老师会把每一步都告诉我们,我们抄一下就行了。”
我又是一惊:“怎么抄?”小明说:“谁先做完就抄谁的,大家都是互相抄作业的!”我的心跳顿时加速了:“老师连这也不管吗?”小明说:“老师顾不上,她又去给别的学生辅导了。”我终于发现了问题,就问小明:“你今天实话告诉我,数学考试你说那最后三道题是因为来不及做,还是根本就不会做?”小明不敢看我,他知道自己又犯了错误。但这次我却原谅了他,原谅了他的无知与无辜,我不能原谅的是洪老师。洪老师当初信誓旦旦,承诺得那么好,原来不过是诱人的鱼饵。我是太相信她了,相信教了大半辈子书的一个老教师,出于对教育事业的眷恋,对孩子们难以割舍的情感,退休之后仍想发挥余热,力所能及地为社会做点贡献--但却干出了如此不负责任,贻误孩子们的事情来!
这就是洪老师要求的“速度”?小明家庭作业上的那些被批上鲜红的“勾”的“奇迹”就是这样产生的?
抄袭别人的作业,这是多么可耻的行为!我和老公最痛恨的就是弄虚作假,想不到我们自己的儿子却在辅导老师那儿学会了这一套!
我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我把这种情况说给老公听,老公先是不吭声,随后竟然笑了。我问:“你笑什么?”
他说:“你不觉得好笑吗?”
我问:“这有什么好笑的?”老公叹了口气,说道:“洪老师并不好笑,好笑的是中国的教育改革。是它让我们知道,有着‘改革’名头的并不都是好东西。任何国家,大学都是非盈利的机构,但在中国,大学已经堂而皇之成了一部赚钱的机器。大学如此,中小学又怎么可能会洁身自好呢。如今各行各业都是‘一切向钱看’,靠山的吃山,靠水的吃水,做老师的当然就得吃学生。洪老师也只是凭着自己的劳动,并没做出太出格的事情,不过演的是‘周瑜打黄盖’,她愿打你愿挨,我们能责备她什么呢?她起码不像被披露出来的那些政府官员,窃用人民给的权力,男盗女娼,作威作福,不劳而获又贪得无厌!”
我问老公:“你说小明还去不去洪老师家里呢?”老公说:“算了,咱们还是自己辛苦点吧。”当天晚上,我对小明说:“洪老师家里不要再去了,放学以后你还是直接回家吧。”
没想到,小明居然不愿意。我断然拒绝:“但是你在那里抄作业,这是妈妈最不能容忍的!”他开始哀求:“我保证再不抄别人的作业了。你再观察三天好吗?”看着小明一脸焦急的样子,我已猜出了其中的原因。他一定是抄惯了同学的作业,既不要动脑筋,完成作业之后还可以上网玩玩游戏,多轻松,多惬意呢!但我没有点破他的“小九九”,而是换了一种口气:“好吧,妈妈不逼你,就听你的,再给你三天。”他如释重负,亲了我一下,踏踏实实地睡着了。
第三天,小明放学后照例去了洪老师家,晚上七时,我也照常到洪老师家的楼下去接他。回到家里以后,我说,儿子,妈妈出几道题考考你,看你今天学得怎么样行吗?小明说,行!他回答得很随便。
我要他把数学书和数学练习册交给我,然后煞有介事地躲进卧室,给小明的感觉像是我在给他重新出题,实际上只是把他头天做的作业抄了几题。
测试的结果是,六道题他错了三道,有两道题问题出在运算上,最后算错了答案!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把练习册递给他看,小明就有些不好意思了:这六道题,在他的练习册上全是对的,洪老师在他的每道题上都划着鲜红的“勾”!
小明小声说:“以后我再不去洪老师家里了,真的学不到东西。”
周老师的作业大单
那天晚上,就在我和小明最后一次走出洪老师家那条巷子的时候,正巧碰上了南小的郑坚老师。原来他就住在洪老师隔壁的一幢楼上。
听我介绍了小明在洪老师家“辅导”的情况,他颇感意外。他说:“在我的印象中,洪老师当年还是比较敬业的,人也不错,只是她退休后就很少接触了。现在大家都在想方设法搞钱,老太太大概耐不住寂寞,又带起了学生。可她带的学生也太多了,各个年级都有,一个人的能力和精力总归是有限的,这样做就是对孩子不负责了。”
我叹道:“是呀,人是会变的,你们学校不是也有了变化吗,原先的蔡校长终于被你们赶走了。那位蔡校长现在到哪儿去了?”
郑老师说:“看来她的上面还是有人,南小呆不下去了,马上就被调到一所中学去当了副校长。我们学校操场上的那块墨绿色的塑胶跑道,你还有印象吗?承包工程的这个人同时还承包了其他几个学校的塑胶跑道,承包商后来出事了,也就把蔡供了出来,说蔡收受了巨额贿赂,上面再也保不住,就被抓了!”
我问:“你们老师的待遇改善了吗?”郑老师说:“阳光工资补发了,别的福利也不敢再扣了。”我为他们感到高兴。说:“这就好。说明市里还是解决了问题。”
郑老师却有些愁眉不展:“市里对这件事还是很忌讳的,以前每回教育系统评优,南小一直是名列前茅的,但罢课事件发生之后南小便榜上无名了。我们有两位很有水平的老师,也就因为上面怀疑他们是罢课的组织者,本来应该评上特级教师的,可从此再无希望。”
我问他:“现在的这位华校长还好吗?”“怎么说呢?”他苦笑了一下,说道。“为人也还正派吧,可就是没有多大能力。他原是一所中学的副校长,我相信他会把中学的那一套原封不动搬到南门小学。中学和小学看上去都是学校,可中学生和小学生在身体、心理以及心智的发育上,以及不同年龄段的接受能力上,还是有着很大不同的,因此,在教育的理念和方法上也是有着很大差异的。今天多数的中国中学抓的就是应试教育,一切为了让学生在中考与高考中出成绩,对什么也不懂的毛头孩子也这样抓,岂不是张冠李戴,驴唇不对马嘴吗?”
华校长在烧了第一把火之后,没有老师敢私自带学生,或去社会上的作文辅导班、奥数班上课了。接下来大家都翘首以待,等着华校长烧出第二把火呢,他却已无计可施,不出郑坚老师所料,他就把过去在中学抓应试教育的那一套,搬到南小来了。
从周小萍老师的身上也印证了郑老师的预见性。很快我就发现,周小萍抓学生考试的分数比以前抓得更紧了。问题是,她并没有在自己的语文教学上做任何改进,又想让学生考出好成绩,唯一的办法就是又一次加大学生的作业量:让学生没完没了地抄课文,抄生字生词,抄段落大意,抄中心思想,抄得最多的还是那本课外辅导教材“一点通”,一个学期下来,一本厚厚的“一点通”,小明居然从头至尾抄了两遍。而最能够综合锻炼学生们写作能力的作文,她是十天半个月也不让大家写一篇,但临近考试了,又会突然多得吓人,几乎能一天布置一篇,只见布置却很少见她批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