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我并不怪这几位家长,设身处地地想一想,谁又愿意拿孩子的前途去冒险呢?如果不被逼到这一步,我也不会和周小萍老师撕破脸啊!
但是这事总得解决呀,最后抱着一线希望,我约见了市里一位副市长的秘书,因为他是我的同学。见他之前,我写好了一份题为《老师的爱心哪去了?》的文字材料,如实反映了南小老师周小萍用搬凳子、搬课桌、扇巴掌以及用惩罚性劳动等粗暴的手段处罚学生的情况。
他看了我的材料,赞叹道:“真不愧是作家。写出来的东西就是不一样,问题剖析得非常到位,佩服佩服!”
我说:“取笑了吧,在你大秘面前,哪敢班门弄斧?”
他认真地说:“我讲的是实话。最后那几段,还真的不是我们能写得出来的。”
我接过来看了一下,原来他所称赞的正是我对现行教育体制的一些看法:
现在都说中国的教育出了问题,其最大的问题其实就是老师缺少了爱心。
过去,我们通常把人民教师称之为“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而现在严峻的事实是:我们的许多老师已经没有了爱心,可以说,只是在培养“工程师”,不见了“灵魂”。人们希望我们的老师不要只把眼睛盯在孩子们的分数上,要注重素质的教育,问题是我们有不少老师本身的素质就成了问题。
老师可以一点不去顾及孩子们的感受,不顾这种处罚将会使得孩子的人格、性格和自尊心受到扭曲,这肯定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今天,老师可以仰仗自己的权力,随心所欲地打骂孩子,把孩子的作业本粗暴地扔到地上,当众羞辱;强行搬走凳子和桌子,无端地惩戒孩子--这些,对于尚未涉世的孩子无异于是在实施一种暴力。试想,当这些孩子长大成人,也有了一定权力的时候,他们将会怎样对待别人,对待社会?
人在阴影里呆久了,便成了阴影的一部分。如果孩子们学会的只是强权、暴戾、非理性以及自我心中的怨怒,那么将来,他们步入社会以后丧失的就是一个人最需要的自信,包容和博爱的能力。
他很爽快地问我:“你有什么想法吧?”我说:“能不能替我把这份材料转交给分管教育的副市长,我希望他能过问一下这件事,把这位不称职的班主任换了。”他露出了为难的神色。说道:“这事恐怕不好办。我相信,这材料转给了分管市长,他是会重视的,但不大可能会因为你一个人的意见,学校就把班主任撤换了,除非有许多家长一起联名。”
我不得不实话实说:“这一招我不是没试过,可萍城的家长们顾忌太多,都不愿意出面。”这些情况,他当然不是一点不清楚,于是就说:“因为咱们是老同学,我就不转弯抹角了。其实我就是把你的这份材料转给了分管市长,他也未必会处理。你以前也在机关呆过,应该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也许十分重要,但在他们看来不过是一件极小的小事,谁会为这点小事去得罪人呢?以我的经验,就算这材料转过去了,分管市长就是处理,他也只能是批给教育局;教育局即便过问了,也只是会把它批给南小。你不是说周有背景吗,你想想,校长会因此而撤换一个有背景的老师吗?”
我越听越悲观。他还在继续分析:“最终的结果是,周还是班主任,但你们的关系已变成了水火,小明在她手下还有好果子吃吗?就是最后把周调到其他的班去,小明也未必就有好日子过,因为你这也等于是告了这所学校一状!”他的这些分析,判断,我并不感到意外。老公在帮助我修改这份文字材料时,我们就已经把各种可能会出现的情况都考虑到了。只是我还心存一线希望,希望能有哪位负责任的领导站出来予以干预。老同学的话使我一下回到了现实的社会中,希望彻底变成了失望。这时,我说出了计划中的最后一个打算:“既然这样,我就谁也不找了,干脆找个媒体把这篇文章发出来,到时候看他们解决还是不解决!”我这样一说,老同学顿时变得紧张起来:“这步棋千万走不得!你想想,你把这事在媒体上捅出去,多损害萍城的形象呢!”我问他:“那你说,萍城是个什么形象?”他嘿嘿地笑着,说道:“现在萍城不是在千方百计要创建全国文明城市嘛!”他见我不吭声,就又建议:“我的意思是可以给小明在南小换一个班,或者换一所学校,这些,我都能够帮你办到。可到底选择哪一种方式,最好也听听孩子的意见,家长千万不能包办,否则引起孩子的反感,效果还可能会更差。我就有过这方面的教训,几年前,我把儿子转到了四中的一个班,因为我老婆的一个同学就在那里当班主任,都知道那个班很好,没想到儿子很反感,去了后学习成绩急剧下降,高考考得很不理想。所以说,并不是家长认为好的孩子也一定就会认为好。”
他说得推心置腹。
我叹息道:“两年前我为什么没有想到要找你呢?要是早听了你的这番话,我肯定不会把小明转到南小去,也许就不会有这么多的麻烦了。”
这天晚上,我们一家三口郑重其事地开了一个会。我和老公征求小明的意见:是继续留在周老师的班上,或是就在南小换一个班,还是转去别的学校?
小明想也没有想就表了态:“我想回北门小学!”老公问:“都离开一年多了怎么还想回‘北小’?”小明说:“那里有我很多的好朋友;孙老师是班主任,她对我也很好,我喜欢那里!”
我答应道:“那就好,爸爸妈妈这次坚决听你的,会尽力去为你办。”一听说可以重新回到北门小学,小明别提有多高兴,一再说,这次回去他的画在班上肯定是最好的了。以前好朋友吴远旭画得比他好,现在肯定不如自己了,高兴得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
于是我给当秘书的老同学回了电话,告诉他,小明想去北门小学。他很快来了电话,说他已经找了区教育局的苏局长,苏局长要我直接去北门小学找曾校长。我正准备出门,他又来了电话,说是要我最好就直接去找分管教学的张副校长。
我知道张副校长是位女同志,过去我们曾在一起吃过饭,有时在街上碰到了,她还非常客气。我想既然苏局长也打了招呼,又有张副校长这个熟人,肯定不会有问题了。我信心满满地去了北门小学。
到了北门小学,找到张副校长,说出我们的要求时,才发现今非昔比人事皆非,情况有变,她已没有了往日的热情。
她说得很绝情:“小明不可能再回到原来的实验班。那时他一转走,名额就被别人占去了。去年学校已经向家长承诺过,实验班决不再增加一个学生,就这已经有了五十多人,现在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
我虽然很是意外,却也并不介意她的“变脸”。想想当初小明从这里转走的时候,她们确实是不太舒服的,觉得我们这是看不起北小,这位张副校长还出面劝说过,希望小明能留下来,后来见我们去意已定她还十分惋惜地说过:“又转走了一位好学生!”现在我们竟又找上门,求着她把小明转回来,她的这种态度应在情理之中。不过最后她还是给了面子,说:“苏局长都打了招呼,无论如何我们也是要接收的。但小明只能去普通班了。普通班行不行,你们考虑一下吧。”事已如此,我只得说:“我们先回去问问小明,明天再答复你,行吗?”晚上小明回来,我就把去北门小学为他办理转学的情况说给他听,他半天没吭声。
我知道他非常失望。我心里也很难受,但不得不征求他的意见,让他自己拿主意:“如果转到北门小学别的班,你愿不愿意?”他一口拒绝了:“不去!”我说:“如果就在南小换个班呢?”他说:“我不想换了,再换班,同学又都不认识。”我说:“如果转到别的学校去呢?”小明突然不耐烦起来:“不去!我哪里也不去!”这让我有点意外:“你不怕周老师还会处罚你吗?”他说得很自信:“我表现好了就不会被罚!”
接下来,他讲出来的一番话让我目瞪口呆。他说:“别的老师罚人更厉害,有时会罚学生两手各提一只垃圾桶,头上还要顶着一个扫把;作业不做完会罚抄几十遍;课文背不出来就罚你站在外面,不准进教室!”
我问:“谁告诉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小明说:“周老师讲的。”
想不到周小萍居然会这样忽悠孩子,连小明也相信她的那些惩罚在南门小学还是最轻的。
回不到北小原先的那个班,小明就心甘情愿地留在周老师班继续读书,这使我感到深深的不安。因为这让我想到了“温水煮青蛙”的故事。
假如你把一只青蛙丢进热水里,青蛙当即就会本能地逃走。可是,如果你把青蛙放在温水中,让水的温度慢慢升高,青蛙就会因为适应了这种慢慢变化着的环境,感觉不到危险,便不会逃,但是当最后温度高到无法承受再想离开时,它已经完全丧失了逃生的能力。
我担心我们的小明是不是已经成为一只丧失了正常知觉的青蛙?等小明睡下之后,我把我的担忧告诉老公,问他怎么办。老公说:“怎么办?只有离开。”
“你是说离开南小?”“必要的话,就离开这座城市!”我有些疑惑,问:“回安徽合肥?”
老公说:“到北京去。北京是中国的首善之地,我相信那里的文明程度以及教育资源都应该是中国最好的。”
我说:“北京好是好,没有北京户口,就没法在那里读高中,更不用说在那儿考大学了,现实吗?”
老公提醒道:“你忘了燕子的建议?咱们也去买一个天津的‘蓝印户口’!先让小明在北京读书,等到初中毕业了才转到天津去读高中,在那里参加高考。”
我觉得好笑:“咱们现在只有几万块钱,怎么去天津‘购房入户’?”老公这次变得十分坚定,他说:“钱不够,咱可以卖掉一套合肥的房子,换一套天津武清的房子。”我很是奇怪:“你的决心那么大,真到那儿去?你不是说武清环境不好吗?
怎么还要去买武清的房子呢?”老公说:“我咨询过杨新岚,她的一句话让我下了决心。她说你买天津的房子主要是为孩子买教育,至于环境,你们都能同山里的农民吃住在一起,还有什么地方不能去?再说她还答应借钱给我们。”
杨新岚是《当代》杂志社的编辑部主任,我们的不少作品都是由她担任责编,是我们多年的朋友了。
听说小杨愿意借给我们钱,我的精神为之一振,忙问:“能借多少?”老公说:“大概能凑个二十多万吧。”“太好了!”我好一阵惊喜。“她能帮我们解决这么多,那就没问题了。
剩下的,我再向萍城的朋友们借。”我激动得觉也不想睡了,来到小明的房间。此时,小明已经睡得很熟,大概梦到了什么开心事,脸上正荡漾着甜蜜的笑。我用指尖轻轻碰碰他的脸,睡梦中,他居然嘿嘿地笑出了声。
我自言自语地说道:“儿子,把你转到萍城的南门小学,让你受苦了,这是妈妈一时糊涂,犯下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为了结束这个错误,弥补对你的亏欠,妈妈会不惜代价去为你办天津市的‘蓝印户口’!”
回到书房,见老公也没倦意,在看一本刚收到的杂志,我就和他讨论起小明以后的事。老公提出小明下学期就转到北京去读书。一听这学期一结束就要将小明转走,我忽然变得胆怯起来:“太匆忙了吧?”
老公有些诧异:“你的意思是,小明还在这里读一年?”我说:“我也不知道。可我实在没有勇气再做这样的决定了。我现在好像患了一种‘转学恐惧症’,只要一提为小明转学,我就害怕。我是太害怕再看到小明在陌生环境中那种无所适从的样子了。小明现在除了愿意回到他原来呆过的北门小学实验班,别的学校和别的班他都不愿意去。我觉得我们要尊重小明的意见,不要再替他作决定。要去北京,也得等他小学毕业升初中了,他们班上的所有同学都要重新选择学校,各奔东西了,那时他会感到很自然。”
老公苦笑着说道:“这可不是你的处事作风啊。好吧,那就再在这里呆上一年。可我觉得,不管还在萍城呆多久,我们也得先去把武清的房子买下来,把‘蓝印’办了,谁知道这政策会不会变?”
我想想,也是。现在的许多政策说变就变,早先北京、上海不也都搞过“购房入户”么?说声停,就再没有一点动静。既然要买天津的‘蓝印’,迟买不如早买。能解决问题的,是做法,不是想法,要行动起来。于是下了个决心:“好吧,趁着元旦放假我就去一趟武清,把房子定下来。”
第二天我就给两位老同学打电话,向她们借钱。虽然她们都担任着一官半职,但她们所在的单位基本上都算是“清水衙门”,又没有什么“灰色收入”,手头并不宽裕,但两人还是给我凑了十万元。
接着,我便与北京的杨新岚联系,没想到她二话没说,隔天就把二十二万元打进了我的银行卡;她凑齐了二十万,那两万是著名编辑周昌义拿出来的,算是对我们的支持。
这让我没法不感动。就这样,我把从朋友那儿借来的,以及我们自己积蓄的,归在一起算了算,觉得买套天津武清的两居室应该没问题了。要说缺也就还缺个两三万,我把这消息告诉了老公,老公也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