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我们通常把人民教师称之为“人类灵魂的工程师”,而现在严峻的事实是:我们的许多老师已经没有了爱心,可以说,只是在培养“工程师”,不见了“灵魂”。
家长们
从刘老师家回来的第二天,一个难得的大晴天。按照刘老师的建议,很早我就喊醒了小明。他揉着眼睛懒洋洋地说:“你不是同意我不去学校了吗?”我摸摸他的脸,轻声细语地告诉她:“妈妈是同意了,可刘老师不答应。
她说,昨天那件事是丁大鹏的错,她可以作证;还说,你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她不能让班上失去这样一个好孩子。她今天早上会在办公室等着你!”
“你什么时候见了刘老师?”小明有点将信将疑。我说:“昨天晚上我和爸爸出去打印材料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刘老师。”听说刘老师这么夸赞自己,说自己是聪明的好孩子,小明马上坐了起来。七点半未到,我就打“的”把小明送到了学校。刘老师早已到了,她正在办公室外面走廊上的水池里洗着碗。我把小明领到她跟前,声音有点哽咽,说:“刘老师,我们的小明只有麻烦你多关照了……”
她认真地点着头,说:“放心吧。你去忙你们的,小明交给我就行了!”我快速地离开了学校,强忍着,才没有在刘老师面前落泪。走出校门后,因为心不在焉,横穿马路时,差点就撞在一辆飞驰而过的摩托车上。
我在为小明揪着心啊。我不停地在想:当刘老师把小明送进了教室之后,同学们会以一种什么样的眼光看小明呢?是怪异的?陌生的?猜忌的?鄙夷的?还是敌意的?刘老师离开过后,小明就会孤立无援地置身于那么多并不友善的眼光的包围之中,该是多么的孤寂,无助,惶恐呢!当已经不再把小明看作是人,公开诅咒他是“畜牲”的周小萍走进教室,来上语文课时,本就怕她的小明,现在一定会把她视为曾在童话书中看到过的那些面目狰狞的魔鬼,小明每分每秒都会胆战心惊地防备着她突然地扑过来,将自己撕碎。
可以想像,处在这样一个高度紧张、极其压抑、十分恐怖、如坐针毡的精神状态之中,即便是成年人都需要一颗强大的心脏,否则就无法抵御如此巨大的心理压力,而小明还是一个孩子啊!
他承受得了吗?他的精神会崩溃吗?
他会不会因此引发出心脏的疾病呢?
直到我猛然想起老公的交待,才想到要给黄女士打电话。我问黄女士已经联系上了几个家长?她说,只联系到一个李响的妈妈。李响也曾经是周小萍选中的班长,各门功课都优秀,人品也好,特别乐于助人,由于前一阵周小萍认为他变得不再听她的话,就把他的班长职务给撤了。
李响也在一次卫生检查中,课桌里被发现塞有一些废纸,遭到了处罚。李响妈妈起初并不知道儿子的课桌曾被周老师搬走过,当她从黄女士哪儿听说到这事时,她甚至不敢相信:“老师为什么要把学生的课桌搬走,没有课桌怎么叫孩子上课呢?”
她十分震惊。她知道李响是个通情达理从来不招惹是非的人,老师为啥这样作贱一个孩子?
我问黄女士:“今天中午我请客,我们就在‘萍水相逢’饭店碰头,李响妈妈会来吗?”
黄女士说:“我看没问题。”
接下来,我又分别给王小天和丁大鹏的妈妈去了电话。我问她们是否知道自己的儿子被周老师罚倒了一个月的垃圾?两人都说不知道,两人都感到吃惊,都说儿子回家从来就没提过。
我说,肯定是孩子们被老师罚成了习惯,不觉得这是一回事了。我也是去学校碰巧发现的,否则也不会知道。
王小天的妈妈对儿子遭到这样的惩罚很是气愤,我邀请她中午聚一聚,她一口就答应下来;而丁大鹏的妈妈却完全不同,她好像缺乏热情,说自己在一个镇子上当环卫工人,离萍城比较远,平时一周也就回一次家,儿子整个交给老公在管,实在抽不出时间。还说:“大鹏这孩子太难管,我们也没有办法。以前周老师给我打电话,我就说过,如果大鹏不听话,该打就打,该骂就骂,我不怪她!”
世上竟有这样不负责任的母亲!我想,难怪丁大鹏会这么吊儿郎当,喜欢惹祸。本想请她过来时,顺便提醒她管管自己的儿子,不要老是欺负小明,她的这种态度让我感到失望。
中午时分,四位家长都先后赶到了“萍水相逢”饭店的一个包厢。她们三位都是老生的家长,她们的孩子一直就在南门小学读书。除了黄女士,另两位女士我们都还是第一次见面。王小天妈妈姓杨,在火车站附近开了一家副食品店;李响妈妈姓程,是区林业局机关的一名工作人员。两人也才三十多岁,打扮得都挺时髦。
我们边吃边聊。聊起各自孩子在学校里的情况,全是牢骚满腹,说他们几乎就没学到多少东西。
杨女士说:“小天刚分在S班的时候,我一看周老师这么年轻漂亮,还挺高兴,以为年轻人带出来的孩子会很活泼,会充满朝气,后来才知道,她惩罚起学生来手段非常厉害,小天很怕她。”
程女士说:“李响是个读书的孩子,知道用心,可就是没有遇到一个好老师,这都是他的命,我们也无能为力。好不容易才把他搞到南小来读书,谁想到还应该挑老师呢,再说我们也不知道哪个老师好哪个老师不好。”
我问她们,周老师是否打过小天和李响?
两人都说:“怎么没打过?”我问她们:“你们没想过找校长反映吗?”
杨女士说:“哪敢呀?万一让周老师知道了,儿子就会有穿不完的小鞋。”黄女士叹气道:“这个班的家长都太老实,太怕事。”程女士说:“恐怕不光是这个班吧?有多少家长愿去得罪孩子的老师呢?”黄女士问杨、程二女士:“你们听说过吗,周老师以前带过一个班,带了还不到一年,就被那个班的家长联名告状,被洗了脚。”她说的“洗脚”,这是萍城人对被开除或被免职的一种称谓。杨程二位相继点头,都说这事她们都曾听说过。我于是提议,我们几个人分头再联系一些家长,也来一个联名签字,找校长,要求把周的班主任撤换掉!说罢,我期待地望着三位。
黄女士首先表示支持,她说她已和老公商量过,她老公对周老师这种不讲人道的教育方式深恶痛绝,觉得儿子的性格都有点被扭曲了。
杨、程二人却显得犹豫。黄女士这时又提议,建议学校撤了周老师的班主任,换成教数学的刘老师。没想到黄女士此言一出,立即遭到杨、程二人的坚决反对。她们于是打开了话匣子,谈起了刘老师的一些问题,这让我很是意外。杨女士说:“你不知道吗,这个班三年级以前的数学课原是由一位姓姚的老师教的。姚老师的数学教得特别好,她能把那么枯燥的数学课讲得孩子们都爱听;她十分敬业,特别了解自己的学生,哪怕你的身上有一点点闪光的地方,她都能及时发现并设法予以鼓励,我们小天非常喜欢她。后来换成了刘老师,小天就对数学不那么有兴趣了。”
这些情况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就问:“你说的这位姚老师退休了吗?”杨女士说:“去教一班了,一班是重点班。”我更是意外:“不是说南门小学不设重点班吗?”杨女士说:“怎么没有?一班就是,学校老师的孩子都在那个班。只是他们没有对外声张而已!”程女士也回忆说:“姚老师在教这个班的时候,我家李响的数学回回都是100分,自从换了刘老师,他的数学退步很快,现在,上95分的时候都少了。”这种看法我不太赞同,就说:“孩子们成绩的下降,也并不能就证明刘老师不如姚老师。因为从四年级往后,数学的难度加深了不少。”程女士却坚持说:“你若不信,不妨也可以找其他的家长聊聊,姚老师的水平确实比刘老师高出一个帽头,孩子们最喜欢上她的课。”她的这句话,让我变得沉默。是啊,一个老师授课的水平,肯定是可以从孩子们是否喜欢他(她)的这门功课上看得出来的。如果大都对你的课没有兴趣,哪怕你的学问再高深,备课再认真,也不能算是一个好的教师。
研究撤换班主任的事情进行不下去了。既然杨程二位女士都对数学老师刘子湘没有兴趣,即便学校同意撤换周小萍,也未必是好事。因为假如派来顶替周小萍的又是一个周小萍这样的人,大家岂不是辛辛苦苦地白忙活一场,到头来换汤不换药,谁又能保证就不会出现这种可能性呢。
特别是,从这次谈话中,我已经看得很清楚,一旦真要李响和王小天的妈妈挺身而出,向校方反映周小萍的问题,恐怕会很难。只是我仍不死心,分手时还是希望她们想想办法去多接触一些家长。除了黄女士的态度依然坚决,杨程二人都答应得有些勉强,说是回去再考虑考虑。
离开了饭店,和三位家长分手以后,我首先想到的是小明,一想到小明我的心顿时悬了起来,不知道小明今天在学校过得怎样?
我没有急于回家,在街上转悠到放学时间,学校的大门一开我就第一个奔进了校园。
当时,小明他们班还没有下课,就只见周小萍正站在走廊上,身边围着十多个班干部,她好像又在交待着什么事。看到我时,她假装没看见,结束了对班干部们的训话之后进了教室,那些班干部也跟了进去。
不一会儿,丁大鹏背着书包第一个冲了出来。他见我站在门外,扭头就喊:“小明,你妈妈来了!”
我要他别忙着走,等着小明出来我们一起走。这样,我们就三人一起下了楼。
我本想借这个机会狠狠地教训丁大鹏一顿。想想他妈妈在镇上当环卫工人,起早贪黑,抚养这样一个孩子也不容易,就换了口气:“大鹏啊,昨天你向周老师反映,说小明骂你,能告诉我他骂你什么了吗?”
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我扶着他的肩头,吓唬他说:“你经常因为一点点小事就打小明,你这样做,阿姨很生气,这不是一个好孩子应该做的。打人是犯法的,阿姨认识很多警察,下次你再打小明,我想你应该知道阿姨会怎么做!”
丁大鹏有点害怕了,赶忙争辩道:“我没有打小明,都是他骂我!”我拉他站住,要他看着我的眼睛说:“一个诚实的孩子,是不撒谎的。昨天下午是不是你把小明推在花池子里,棉衣都弄脏了,他摔倒时还是脑袋先落地,如果花池子里都是石头,多危险呢?当时好多同学都看见了,刘老师也可以作证!”
听我提到刘老师,丁大鹏不再作声了。见他老实下来,我又拍拍他的肩笑着说道:“好了,阿姨今天就饶过你。
不过你要记住,以后要把小明当成朋友,不准再欺负他了!”我这样一说他也笑了,露出了一口雪白的牙齿。这时小明倒有点不好意思了,他说他想去买摔炮。话是对我说的,眼睛却看着丁大鹏。丁大鹏这时也主动拉起了小明的手,两人一起进了旁边的小店。一会儿小明就拿着六个火柴盒大小的盒子出来了。
我问,你怎么买这么多?他说一共才一块钱。
小明见丁大鹏一副羡慕的样子,就很大方地送给了他两盒。两个人都是贪玩的孩子,都急不可待地取出盒子里的摔炮朝水泥路上扔去,接着就传来清脆的响声,两人顿时笑作了一团。
在与丁大鹏分手以后,我问小明:“今天周老师对你怎么样啊?”他说:“还好。”
我问他:“还好是什么意思?”他说:“周老师上午生病没来上课,语文课改到了下午;下午上课时她走到我跟前,停了下来,拿起我的作业念了几句,还改了一下我的作业。”
我问他:“这么说,她还和你说话了?”他说:“是。”仅仅因为周老师和他说话了,小明就变得异常高兴了。
回到家小明就忙着去翻书包,说要给我看一样好东西,开始,我还以为他们又考试了,可能是这次考得不错,他要拿考卷给我看。
最后,他找出来的是一张纸。那张纸的上方写着红通通的三个大字:“嘉奖令”,下面还写有一行醒目的小字:在一周时间内,上课认真听讲,作业完成及时,表现好。我问:“谁奖给你的?”
他说:“刘老师!”刘老师一直在搞小红花的奖励,今天突然换成了嘉奖令,我知道这是她的良苦用心。
小明显得少有的高兴,他说今天全班只有六个学生得到了刘老师的“嘉奖令”。第一个被嘉奖的,就是他。刘老师还让全班同学鼓掌,祝贺六位获奖的同学。
听他如此一说,我比他还要高兴,说道:“小明,妈妈真的为你自豪!难怪今天妈妈到学校,你们班的同学对我都那么有礼貌,原来是你得奖了。妈妈说得不错吧,只有表现好了,老师喜欢你,同学也会尊重你,是不是?”
他连连点头。看着小明一脸灿烂的样子,我一下感觉轻松了许多。
我心里很清楚,这种种变化都是来自刘老师!我相信,当刘老师把身为一个老师却不辩是非如此恶劣地羞辱自己学生的问题的严重性严肃地指出时,周小萍是会有所收敛的。她那拔刃张弩的气焰得以消解,紧张的气氛也变得缓和,其实根本的问题只是被暂时掩盖了。被暂时掩盖了的东西,不可能因为刘老师的一次工作就能够消失,那是随时随地还会冒出来的。
老师的爱心哪去了?
此后数天,小明放学的时候我依然会去学校接他,依然会问周老师对他的态度,他的回答通常是一句“还可以”,脸上已经看不出别的表情。
再后来,我就不问了,也不去接他了。似乎一切都恢复了平静,就像过去的一切从来就没有发生过。让我沮丧的是,自从和几位家长见过面,十多天了,杨女士和程女士都没有给我来过电话;黄女士倒是打来过,却也再没提聚会时商讨过的事。看来联合家长签名要求学校更换周小萍班主任的计划已是胎死腹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