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他为何不在教室等着我,他说,他太渴了,想买瓶水喝。我笑着逗他:“今天周老师对你怎么样啊?”他突然说了一句:“我们班上的同学都知道你不讲理。”我一愣,忙问为什么?他告诉我,下午上语文课的时候,周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批评你:“小明的妈妈不可理喻!”我有点吃惊,不敢相信地问:“老师是这样讲的吗?不会听错吧?”小明忍不住哭了,说道:“是真的!”小明说,周老师在说“不可理喻”时,大家开始并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周老师说这话时很生气,脸色很难看。下课以后,同学都在议论,恰好李响带了一本《成语小词曲》,他找到了“不可理喻”这句成语的解释。但他看了之后,并没声张。那本《成语小词典》却被董一鹤抢过去,她迅速翻到了这条成语,竟大声地读了起来,说:“理,道理;喻,说明。形容人蛮横,不讲道理。”李响一把夺回《词典》,当即责问董一鹤:“你这是干什么?”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因为,他们听到了小明的哭声。
听了小明的这段回述,我感到锥心般的难受。感到身为一个人民教师的周小萍,才真正是不可理喻了。
她怎么可以当着那么多孩子的面,公开诋毁一个家长呢?刚听到不再要小明倒垃圾的消息时,我还把她想像得那么通情达理,甚至为昨天晚上的担心感到多余,为联合家长准备撤换她感到惭愧,痛感不该把她想像得那么坏,现在回味起来,倒觉得自己是多么地自作多情!
我想,在严肃的课堂之上,她这样公开点名批评“小明的妈妈不可理喻”,是不是要让六十几个孩子都来孤立、蔑视小明呢?
我曾想过周小萍可能会报复,却决然想不到她会采用这种恶劣的报复方式。
可是,事情还没有到此结束。第三天,萍城下起了冰粒子,豆大的冰粒子从高空落下,噼噼啪啪,打在人的脸上还有点疼。风也很大,路面又潮湿,萍城的冬天让人感到一种侵肌透骨的阴冷。
下午我去学校接小明,才上楼,就看见小明站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背倚着门框,眼泪汪汪的,边上围了五六个同学。
我慌忙走过去,问他怎么了?小明说,丁大鹏打了他。旁边的一个同学却说,是小明骂了丁大鹏,丁大鹏就把小明推到了花池里。小明这时争辩说:“不对,是丁大鹏抢了我买的小塑料人,我要他还回来,我说再不还回来我就告诉老师,他就动手打了我!”
我心里想:真是一些长不大的孩子!平日彼此都玩得挺好的,说闹就闹翻了脸。于是劝小明,算了,同学之间,有点小摩擦也是难免的;丁大鹏抢你买的小塑料人,当然不对,但他既然也喜欢那个小塑料人,你就应该给他玩一会嘛。
我要他赶紧收拾书包回家。回到家,我就向他提出了最关心的那个问题:“今天周老师对你怎样?”我这样一问,他的眼泪又出来了,说:“今天丁大鹏跑去向周老师告状,说我骂了他;我马上解释,说没有骂;周老师却不要我解释,就对丁大鹏说,‘你不要理他就是,不要把他当人,就当他是畜牲!’”我心中猛地一紧,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问小明:“周老师真的这样讲了吗?
是在什么时候讲的?”小明说:“在放学之前,周老师来教室布置家庭作业的时候。她又是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讲的。”我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
我只能说,我无法想象,作为一个“人类灵魂的工程师”,甚至被誉为“仅次于上帝的人”,在如此庄严圣洁的课堂上,居然说出这样污秽不堪的言词!
我承认,人是需要有个性的,人也是会有不冷静甚至不够理智的时候,但是,作为一个老师,是有着职业道德的约束,有着不可逾越的底线的。一个再有个性的老师,再不冷静,再不理智,再接受不了一个家长的具体意见,也绝不能将自己堕落成一个骂大街的泼妇,把自己的学生说成是“畜牲”!
说小明是“畜牲”,不就是在说小明所有的同学都是“畜牲”吗?作为小明老师的周小萍,她又把自己看成是什么东西了呢?
更可怕的是,她叫同学不要理小明,不要再把小明当人--这样的老师还知道自己的身份,自己的社会责任,还知道做人的最起码的准则吗?
她面对的,是一群天真无邪的孩子;她面对的,其实是祖国的未来啊--她想过自己说出那些污秽不堪的话,会造成的后果吗?
从近年来报纸电视上披露出来的各种消息可以看出,今天教师队伍的素质在急剧地滑坡,他(她)们许多恶劣的做法,已经给原本纯洁的孩子们造成了不可低估的身心伤害。把十月怀胎、含辛茹苦养育出来的孩子交给这样一群素质低劣的老师,我们这些做父母的于心何忍?
我忽然感到心里堵得透不过气,却仍止不住地纳闷:周小萍到底想干什么?她还想把事情闹大、就这样闹下去吗?
这时小明还在说,说后来同学都笑他,笑他“不是人”,成了“畜牲”……说着说着便放声大哭。
我又是心疼,又是悲愤,却也只能责备自己的儿子:“有什么好哭的?上次,你跟着几个男生说一个女生是‘巫婆’,我就已经提醒过你,以后不准再这样,今天你又去惹祸。你真是太不争气了,气死妈妈了!”他哭着辩解道:“我并没有骂丁大鹏,但周老师就是不听我解释!”我说:“算了,赶紧去洗洗脸吧,你都快把自己抹成大花脸了。”他还在哭。老公生气了,说道:“别哭了!我看你呀,只能在家里逞强,到了外面就像一头绵羊。你就不会问问周老师吗?你应该问她,周老师,你说我不是人,那你告诉我,我怎么不是人了?”
我说:“是呀,你为什么不这样去问周老师呢?”他嘟哝了一句:“不敢。”我说:“什么时候你敢当面质问侮辱你的人,你就长大了,有志气了。”无论怎么劝说,小明却是一直在哭。最后突然向我们宣布:“明天我再不去学校了!”
我和老公面面相觑。这样的后果,其实是在我的预料之中的。可当小明真的这样说出来时,我还是感到了震惊。我搂着已经哭成了泪人的儿子,劝道:“你是个男子汉,就是有天大的困难,也要勇敢地面对!逃避,是没有出息的表现。越是这样的时候,你才会迅速地长大!”
他把眼泪擦在我的棉衣上,脸埋在我的臂弯里,瓮声瓮气地说:“我不敢去学校了。”
我的心一软,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他:“好吧,你要不想去,妈妈也不强迫你。缺几天课,也没什么大关系,妈妈就在家里教你。”
我要他赶紧吃饭,饭后,要他把这件事写下来交给我。于是,吃完饭后,他就趴在餐桌上写了起来:
今天下午上体育课,我和王小天正在讲话,丁大鹏趁我不注意,抢走了我才买来的一个塑料小人。我要他还给我,他不还,我上去要夺回来时,没想到,他竟猛地把我推到了花坛里。他的劲很大,我是后脑勺朝下摔下去的,摔得全身都是泥。不是花坛里有泥巴,要全是石头,我可能要摔个半死!后来,刘老师知道了,把我和丁大鹏都叫到办公室,要丁大鹏擦干我身上的泥巴,要他向我道歉,刘老师还用取暖器把我的衣服烤干。她真是一个好老师,十分和蔼可亲,比周老师好多了。我们回到教室(那时已下课了)抄作业时,周老师来了,丁大鹏真是个坏东西,他抢在前面告状,不说抢了我的塑料人,硬说我骂了他。我很委屈,想向周老师解释,可周老师什么也不听,就说:“丁大鹏,你别管他,就当他不是人,是畜牲!都不要理他!”当时全班同学都在,我还想解释,周老师却说:“你别争了,你再争也没用!”周老师走了以后,许多同学都开始说我“不是人!”,是“畜牲!”我十分难受,于是回家告诉了妈妈。
看了小明对发生在下午那件事的记叙,我确实很生气,又不好在小明的面前表露出来,便向老公使了一个眼色,对小明说,爸爸妈妈要出去打印一份材料,你自己留在家里做作业吧,然后,就同老公一道出了门。
才走到楼下,我就忍不住哭了起来。我说:“这样下去,小明会崩溃的,他还不满十岁啊!”
站在路灯下,老公匆匆看了一遍小明写的“回忆”,也气得不轻,说:“这个周小萍居然这样对待一个孩子,我绝不饶她。明天就去找校长,大不了,小明不在这里读书了!”
出了小区,我们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老公首先冷静下来,说:“从小明对这件事情的回忆上看,数学老师刘子湘这个人还真的不错,很有爱心,处理问题也很有办法。咱们不妨先去找找她,听听她有什么建议?”
我觉得老公的话很有道理。尽管当时已经很晚了,我还是硬着头皮给刘老师去了电话,知道她还没休息,就和老公打了一辆出租车,赶到了她的家。
因为彼此已经很熟了,所以一进门,我就开门见山地说道:“刘老师,你看怎么办哪,小明明天就不想上学了。”
刘老师一听,忙问:“发生什么事了吗?”我就把小明今天发生的事,以及被罚倒垃圾和被搬走桌子的事给她叙述了一遍。
她听完我的介绍,很有感慨,说:“周老师这样做是太不应该了!她怎么可以这样说小明,说小明‘不是人’、‘是畜牲呢’?而且,还是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这样说,太不像话!这是应该受到严肃批评的!不说作为一个老师,就是一个普通的街坊邻里,这样去说别人的孩子,也是不能允许、不能容忍的。”
她吃惊地直摇头,感到不可思议。说到周小萍手下的班干部,她也有不同的看法。她说:“周老师选出来的那些班干部也不好,平时对同学指手划脚,很少去帮助同学。我曾多次找周谈过,培养班干部是应该的,一个班主任不可能什么事都亲自去管,但不能这样去培养,完全撒手,什么都交给他们,惯坏了他们。他们只知道去指挥同学,去惩罚同学,这显然是不对的。”
她又说:“当然不是讲老师就不能处罚学生,但是,你处罚学生的同时,还得做学生的思想工作,把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讲给他们听,要让孩子们明白自己错在了什么地方,这才能起到教育的效果。”
我说:“我也实在是忍无可忍了,才在电话里同她发生了不愉快的争执。谁想到,她马上就来整小明。”
我把小明刚才写的情况“回忆”交给刘老师看。刘老师看了,显得有点激动,说:“孩子做错了什么事,不能轻易批评他,要想办法了解他的想法。这件事我比周小萍更清楚,在这件事上小明没有错。没想到丁大鹏这个孩子这么油,下午我已经批评了他,并要他向小明道歉;周老师也不问清红皂白,就在班上信口开河,别的孩子肯定会跟着乱说。”
老公说:“小明对老师的尊崇,和对学校生活的热爱,都有可能在周小萍当众羞辱他的那些话说出之后,完全改变了,因为信仰的坍塌其实是一瞬间的事。我感到痛心的是,那些羞辱他的话会给他一生留下阴影。人要有敬畏之心,一个教师对教师的职责没有了敬畏,就没有了底线,我想知道,周小萍老师这么张狂,她是不是有什么背景?”
我问得更加直接:“听一些家长议论,市里一个部门的领导是周老师的亲戚,是真的吗?”
刘老师犹豫了一下,说:“是的,她一个很亲的亲戚是一个局的头。”老公问:“正职还是副职?”
刘老师说:“应该是正局长。”
我说:“这就不奇怪了。她是不是还有可能调到机关去?”刘老师说:“这就不清楚了。”我气愤地说:“就是她亲爹亲妈是市长是书记,也不能这样为所欲为!她把小明逼得不敢去学校,我们也只好让小明在家里暂时呆上几天。”
刘老师忙摇了摇头,说:“这样不好。如果小明突然不上学,就会把事情闹大;我的意思是,小明不来上课是不行的,不说他会拉下功课,同学们也会感到奇怪。为了小明好,你还是说服他来学校吧,我也会想办法做周老师的工作。”
可我仍然有些担心:“小明不敢去,我硬要他去,就怕他会逃学。”刘老师想了一下说:“这样吧,你明天早点送他来,我也早点去学校,我带他去教室。”
她见我愁眉不展,老公也是一言不发,就给我出起了主意:“怎么办好呢,要不我陪着你,你先跟周老师沟通一下?”
我拒绝了。我相信现在即便和她沟通,也肯定不会有效果。刘老师于是又建议:还可以考虑给小明换一个班。老公立即问道,这事可以吗?刘老师说,如果家长去学校要求,应该是没问题的。接着她又笑着说:“有时候我也在想,干脆我来做这个班主任算了。”屋子里沉闷的空气,一下为之改变,我说:“如果你当班主任,就太好了,我们小明就烧高香了!”
回来的路上,老公忽然问我:“你说今天晚上最大的收获是什么?”我想了想,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收获。要说有,那就是摸清了周小萍的底细:
她的亲戚是市里一个很有实权的局长。老公说:“不。刚才刘老师说她曾想过到小明这个班做班主任,这是一个必须抓住的信息。要设法实现这个目标,就有不少工作需要去做。”我问老公:“你的意思是?”老公不容置疑地说:“尽快联系更多的家长,向校方提出撤换周小萍班主任的要求。虽然会很困难,但事在人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