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勒姆的布鲁斯,是由希伯来那些表示自我怜悯的古老赞美诗凑成 的乐曲,它始终散发着一种忧郁的气息。所以说,布鲁斯的历史,可能 可以追溯到比我们知道的还要久远得多的时代。动物在痛苦和不舒服 时,自然就会哭号。只是,人在哭号时,比动物多了一份自我怜悯。在 西方,寺庙的出现严重挫伤了西方人的民族尊严,使他们多了一份自我 怜悯。这种自我怜悯,深深地揉进了自古希伯来时代之后的民族音乐 中。不过,这种"民族音乐"并没有顺利地得到发展。因为,在古罗马 帝国消亡了将近一千四百年之后,西方世界一心梦想着要建立一个国际 性的超级大国,以至于摧毁了原本坚不可摧的"民族意识"。
民族音乐在各地的发展并不是均衡的。比如,弗兰德农民无论是在 长相、生活习惯,还是在表情达意的方式等方面,都跟西班牙人有着极 大的不同。自然,他们各自的墙上贴的画、用于庆祝婚礼的乐器,以及 他们由此所表达的情感,也都是截然不同的。尽管如此,他们如今的美 术或音乐中,既没有明显有别于其他意识的弗兰德人的意识,也没有西 班牙人的意识,只是隐隐约约有一点儿农民意识。这些自知不是绅士的 弗兰德农民,搞的自然也是"民间音乐",而不是绅士音乐。不过,宗 教"一统天下"的美梦,最终因其自身的改革而化为泡影。此外,由加 尔文教人士根据圣咏诗或赞美诗改编成的音乐,也大异于帕莱斯特里纳 的音乐。可尽管如此,令人感伤的民族主义元素,也是直到拿破仑时代才逐渐融入艺术之中的。
民族主义得以复兴的原 因,正是令人忍无可忍的暴 政。1812年,普鲁士的高压 统治残暴到了连法国人都无 法忍受的地步,普鲁士人民 备受屈辱。对此,歌德悲哀 地说,恐怕不久之后,统治 普鲁士的人就会变成法国人 或中国人。而当时的国际主 义事业,虽然表面上如火如 荼地展开了,但它很少为哪 一个国家带去利益。如果在 洪水泛滥时,你还以热爱大 自然为由,拒绝推着手推车或拿上铁锹去抗洪,那你在人们心中的地位就要大打折扣了。 欧洲能够从一个外国暴君的魔爪中逃脱出来,正是因为民族主义的帮助。当时,很多人为了赢得民族自由,即使抛头颅、洒热血,也在所 不惜。不过,人们很快就发现,即使他们赢得了战争,他们也仍然生活 在水深火热之中。1815年,各国召开了维也纳和会。会上,各国代表侃 侃而谈,可他们对自己国家的民情根本不了解。在1919年召开的凡尔赛 和会上,也有一群和他们一样愚昧的男人。这些家伙无知地忽视现实, 把早已被明智的上帝分开的民族主义,又重新揉成了一堆。这么一来, 在短短的一年时间里,欧洲各地就相继发生了多起混乱事件,到处都充 满了仇恨。比如,高高在上的奥地利统治者,引起了意大利人的极度愤 懑;信仰基督教的荷兰长官,受到了信仰天主教的比利时人的猛烈 抨击;盛气凌人的俄国总督,受到了波兰人的恶毒诅咒;土耳其帕夏[1],遭到了希腊人 的报复 ……总之, 当时的欧洲,就像 一个一触即发的火 药桶。不过,其导 火索却被反动的梅 特涅及其走狗无情 地剪断了。所以, 希望获得民族独立 的人们,不得不无 奈地沉寂下来,暗 中积蓄力量,以等 待能够东山再起的 时机。
就在这时,弗 里德里克·肖邦出世了。当时的波兰民众,正在誓死捍卫自己的民族尊严。肖邦当时虽然 很小,却对这一切印象深刻,所以他的音乐里也始终透着忧郁。肖邦 的父亲是个法国人,长期任职于锡兰,然后又被放逐到了波兰,娶了 波兰女人斯坦·克尔齐扎诺夫斯卡,也就是肖邦的母亲。按照惯例, 肖邦的国籍应该随母亲,所以他是波兰人。他的民族意识之所以如此 强烈,也许就因为他身上流着波兰人的血。
1810年,肖邦出生的那一年,波兰人还一心奢望拿破仑能够支持他 们复兴古老的波兰王国,毕竟他们曾为拿破仑作过流血的牺牲。但是, 拿破仑让他们失望了,他不但无视他们的痛苦,而且设法搜刮民脂民膏,把穷苦的波兰人当作奴隶一样役使,并强迫他们到处征伐他国,替 他卖命。虽然波兰人英勇地为拿破仑夺得了他国的土地,但是拿破仑对 自己在三十年前瓜分波兰的行为,却没有作出任何交代。等到拿破仑失 势之后,维也纳和会召开。于是,人们又企望维也纳和会能够作出一个 公正的裁决。然而,现实却让他们再一次失望了。因为,维也纳和会竟 然把波兰东部划给了俄国!这一下,所有的波兰人都愤怒了。他们饱尝 了失望之苦,内心充满了民族仇恨,现在终于忍不住愤怒起来了。年轻 的弗里德里克·肖邦,就是愤怒的民众之一。
肖邦身边的人,也都是热情的民族主义者。肖邦自小就生活在这种 全民争自由的环境之中,自然也就耳濡目染地成了一名坚定的民族主义 者。他深知祖国的历史是一部充满屈辱的辛酸史,所以他像骑士一样忠 于祖国。这个一向神经紧张的孩子,牢牢地树立了这样一种观念:"波 兰是基督教的救星,它无私而又宽容。也正是因为它的无私和宽容,才 使得它丧失了独立。"不过,由于波兰一向法纪松弛,所以民间的强烈的爱国主义精神, 并没有引起高高在上的统治者们的注意。肖邦在音乐方面的成长,也没 有因为爱国主义精神被忽视而受到什么影响。
年轻的肖邦,早就1829年就已经声名远播了。那时,他在维也纳举 办了一系列的音乐会。此后,波兰再次爆发革命,却还是以失败告终。 两年之后,俄国再次占领波兰,波兰重新被纳入了俄国的殖民地版图。 波兰人民在长达百年的时间里,一直处在罗曼诺夫王朝驻华沙代表、愚 蠢总督的统治之下。于是,波兰人民纷纷流亡到国外,并得到了欧洲各 地的开明人士,以及同情波兰起义者的人们的援助;此外,西欧各国的 首都,也为他们提供了很多方便。
有一些流亡者,原本是家族历史悠久的波兰贵族,他们拥有很多产 业。所以,即使在流亡中,他们也依然可以过着奢华的生活。此外,他 们在流亡者中也很有影响力。因为,他们无论流亡到维也纳、巴黎还是 伦敦,都一直惦念着祖国,并把自己的住所变成了宣传波兰的中心。肖邦一生的大部分时光,都是在这种环境下度过的。正因为如此,他的音 乐才拥有了一种可以唤醒麻木的欧洲人的特殊力量。这种极其强大的力 量,远远比千百万份抗议书更能激起人们的斗志。比如,俄国在维斯杜 拉河畔的暴政,引起了各国的普遍关注,各国总理分别为此发布了白皮 书、绿皮书或黄皮书。但它们的作用,却都没有肖邦的音乐作用显著。 俄国人对此深感不安。华沙沦陷后,肆意胡为的哥萨克士兵疯狂地 闯进肖邦的住处,把他的钢琴扔到了窗户外面,然后又把它当成劈柴给 烧了。但是,这种暴殄天物的行为,只不过表达了他们那种掩耳盗铃的 矛盾心理,根本不能排遣他们心中的不安,只会遭人耻笑。因为,肖邦的音乐早就已经深入人心了,它激发了人们誓死争取自由的斗志。 波兰逃脱俄罗斯人的魔掌,只是早晚的事。那些充满民族主义激情的作品在问世时,就蕴含了国家重建的预言。这一预言,在这些作品诞 生七十年之后被帕特勒夫斯基发现。帕特勒夫斯基是在研究同胞的这些 作品时发现这一预言的,他为此惊喜万分。
我认为,艺术对文明的发展具有决定作用。我坚信这一点是正确 的。那些单纯地为追求"艺术"而创作的艺术,是没有生命力的。我相 信,只有那些应运而生,并有某种高尚目的的艺术,才能在文明的长河 中继续欢声向前流淌。
肖邦的音乐,就是这种能够欢声前进的音乐。关于他的音乐和他本 人的话题,多得说不完。就说说他的创作习惯吧,他不但想从整体上把 握旋律,还过于注重细节,所以总是思虑太多,最终因此对自己的音乐 产生诸多不满,甚至是绝望。肖邦在音乐上总是追求完美。稿子重复修 改上百次,在他是很经常的事。当他发现自己绞尽脑汁修改好的定稿, 竟然和最早的初稿一样时,他就会陷入一种几近疯狂的绝望之中,这极 大地危害了他的健康。但是,体内燃烧着炽烈的民族精神的他,又是那 么地喜爱音乐,根本无法停下创作的笔。
肖邦时时刻刻都挂念着多灾多难的祖国。他虽然身在异国他乡,却 仍然为自己是波兰人而骄傲。任何与波兰有关的东西,都会让他激动得忍不住写下心中的情感。玛祖卡是波兰特有的舞曲,离开祖国的人们一 听到它就会有重回故国的感觉。肖邦总共创作了五十二首《玛祖卡舞 曲》,它们被称为"藏在花丛里的大炮",并得到了李斯特的高度赞 誉:"它们充满了迷雾般的恋情。前奏曲、夜曲和即兴曲,给人一种四 周飘荡着清新空气的感觉,那是一个神奇的童话世界,里面住着无忧无 虑的仙女、仙后、精灵、玛布王后。无论是空气、水里,还是火里的神 魔,个个都信心十足。"肖邦在音乐上无疑获得了极大的成功。人们把他当成了第二个李斯 特,他的崇拜者到处都是,他们时刻关注着他的一切动向。他的钢琴作 品广泛流传于世界各地,只要是有钢琴的人,几乎都会演奏他的作品。 可是,他的私人生活不大顺利。这个年轻人虽然渴望爱情,却对爱 情有些迷糊,因此被杜德望夫人轻易地俘获了。这位杜德望夫人,其实 就是大家熟知的著名作家乔治·桑,她比肖邦大六岁。至于她是不是真 的爱肖邦,也许只有她自己知道。总之,她带着肖邦来到了南方的巴利 阿里群岛,并和他同居。这次同居生活,让她受益匪浅,因为她由此得 到了创作《马略卡的冬天》的素材。而可怜的肖邦得到的,却是拉雪兹神甫公墓里的一小块土地。肖邦是1849年去世的,如果不是遇到了乔 治·桑,他也许不会这么早就过世。不过,现在这么说已经没有什么意 义了。也许是天妒英才吧,像他这样才华出众的音乐家,往往都很短 命。比如,无论是佩格里西、莫扎特、舒伯特、门德尔松,还是比才, 他们的寿命都不长。
肖邦英年早逝,所以传世之作并不多,而且大多数都是钢琴曲。他 把自己的全部才华,都融入了钢琴中。对他来说,钢琴就像牧马人的坐 骑一样重要,是他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非常了解钢琴,无论是 钢琴的使用方法,还是钢琴的最大承受力,或是其他一些相关情况,他 都了如指掌。他一坐到琴凳上,心中积蓄已久的热情就会被激发;他一 碰触到琴键,他心中深藏的爱国之情就会汩汩地奔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