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开始了另一种生活,忙碌而满足。每天早上琪拉在他未醒之前便为安准备好了早餐,琪拉是一家国际性公司的总经理助理。安用完早餐,便送琪拉到车站目送她上车。自己回到屋子开始接待病人,下午琪拉便回来了,帮安打扫房间,趴在窗边逗邻居的孩子玩。然后两人吃晚餐,再看看电视,聊聊有时的幻觉。安已经觉得这不是一种灾难了,更像一种乐趣,他们向对方分享着,似一个童话,饱满的过程,应该会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他们从不会激烈地拥抱,狂热地亲吻。安小心地牵着琪拉的手,在她细腻的掌心中写字,一笔一划,脉络清晰,通过静脉暗红色的血液流回心脏,开出一朵艳丽绽放的玫瑰。
路过的人们开始注意这些细微的变化,安的变化,小屋的变化。他们有时会看见安的笑容,甜美而不腻烦,淡泊却不冷漠。有人惊叹那是神明赐予的果实,汁液爽口,果肉厚实,青涩而成熟,稚气而不羁。
他们也会看见琪拉站在安的身旁恬静地微笑,在安诊疗时会带着趴在窗口露出半个脑袋的小孩子在屋外玩,让安有个安静的环境来工作。
每个月安带着琪拉去一些隐秘而有情调的小店铺买白色的裙子,安看着她穿白色的裙子觉得都很好看,单纯得不苍白,看上去很温暖,只是稍稍显得有些单薄,轻盈得似乎随时可能会被大风带走。
蝴蝶,要开始起飞了。它将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有如此斑斓的翅膀,却不会极力去炫耀,只小小地满足于能让心爱之人看到,就可以了。
琪拉怎么看都是一个乖巧的女子,从不出入声色场所,不会去酒吧疯,甚至一沾酒便脸红。而安喜欢的就是这点,他崇尚安静平淡,不喜欢喧闹另类的女子。
只是安偶尔注意到琪拉一直去一个地方,在每周同一个固定的时间,那原本是安午睡的时间。是一次安正有件心烦事在思考并未睡着,安看见琪拉整理完房间后便匆匆离去,也未多加在意。而第二次是琪拉在打扫时不小心摔碎了一样东西发出很大的声响惊醒了安,他看到琪拉再次外出。安留了个心眼尾随着她,看见琪拉上了一辆车,他随即拦了一辆Taxi跟着琪拉,透过墨镜安越发觉得前面那辆车有点不寻常,细细一想正是与琪拉第一次见面后她离去时乘坐的那辆车。
安在暗处看着琪拉面色凝重地走进大楼,大约一个小时后依旧神情严肃地走了出来。他立即打道回府赶在琪拉之前先回到家。
原来总是琪拉叫醒安的,而现在安正假装趴在桌子上写东西,琪拉偏身走进屋子里看到安明显愣了一下,但并未多表示什么。只是淡淡地问了句:醒了?
安尽量装着很随意地问她:去哪儿玩了?
琪拉笑笑,走过来坐在他身边:跟一个大客户谈些业务。
她这样说,安也不好多说什么了。他其实也无意多追踪关心女友的具体行踪,他们属于彼此,但各自都是自由的,并不束缚彼此。
倒是琪拉似乎并未在意,掏出一样东西问他可爱与否。
安接过一看。也是一个发卡,金色的细细长长的,像两个月牙儿弯弯地笑着。
他立即回答非常可爱,又迟疑了一下,在琪拉头上比了比,说并不非常适合她,琪拉没有那么咄咄逼人,还是挑些淡色系的好。
你还在怀疑我对不对?没想到琪拉赌气似地一把抢过发卡,跌跌撞撞地跑进厨房,”砰”地关上门。
她的任性是很少见的,自己是否做得过分了点呢?他应该相信她的,她从来不会做出出格的事情。
安悄声走进厨房,琪拉一刀刀地切着菜,砧板上又多了几道交错纵横的浅痕。沉默着,琪拉突然道:那是我母亲最后留给我的遗物。一行清泪竟缓缓滚落,掉在大理石上轻弹几下,然后迅速蒸发,留下淡淡的泪痕。
对不起。他第一次感到如此的不知所措。发卡再让我看一下,好不好?
琪拉抽泣着把发卡递给他,安抚摸着边缘,棱角分明而线条流畅。正当他要翻至反面察看时,却又被琪拉劈手夺过,冲动地夹在头发上,朝着他喊:好不好看?你说好不好看?
他细心地扶正歪斜了的发夹,惊觉琪拉似乎一下子成熟了不少,戴上发卡的她眼角虽有泪痕却显得楚楚动人,平添了耀眼夺目的闪光。
安轻轻托起琪拉的下颌,她的脸颊微红,他吻去了她嘴唇上独有的花香。
安多么想就此不放手,让他的小公主永远紧紧拥着他。黑暗中琪拉间断的喃语触动着他的心弦,隐约中她一脸惘然若失的表情令他心疼。安恍惚地看见前方的海蔚蓝无比,他想踏进那禁足之处,他有那么强的欲望想拥有这一片水蓝。
蝴蝶展翅的刹那,曾经是最困难的时间。当翅膀完全打开时,代表了它已经圆满完成了蜕变的过程。
安看着怀里熟睡的琪拉,蜷缩着像只温顺的小猫咪。他支起身子有点迷茫地看着四周,却惊醒了琪拉,她问安要不要喝点什么,他点头,琪拉披上外套,一会儿就拿着两杯柠檬水进来。
安接过高脚杯,慢慢吸吮着汁水,酸酸甜甜的。他想到现在的生活,与琪拉一起生活的日子,甜中带酸。
他也没有发觉,自己的脑袋越来越沉。又犯困了吧,他这么想,又沉沉地睡去了。
安最后的感觉是琪拉的手温柔地在他的脸颊上摩挲着,他是这么想抬起手来,可最后还是放弃了。只是觉得一切,愈来愈远……什么东西,要遗失了……
当安再次醒来时,周围已是漆黑一片,他大声呼唤着琪拉的名字,可是回答他的只有隐约的回声与死寂的空气。
安的脑海中开始浮现一幕幕的镜头,都是一个粉红色头发的少女,有着和琪拉相似的面容,水蓝色的大眼睛与她的眼眸一样天真无邪,拥有曼妙的脚步与天籁般的歌喉。
她,是,谁……
她是你曾经爱上的第一个女子,安。
琪拉,你在说什么?他大声呼喊着,他不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只有她在身旁他才能安心。琪拉,你快点出来。
如你所愿。灯光慢慢打开,屋子渐渐亮堂。
安惊讶地环顾四周,是一个他完全陌生的地方,而更让他吃惊的,是面前站着的琪拉。
她们有着完全一样的脸庞,但原来的琪拉纤弱而温柔,纷繁复杂的白色蕾丝紧紧缠绕住她的身体,保护她不被风轻易地带走;而现在的琪拉凛冽而冷傲,简洁单一的银灰色风衣因灌满了狂风而烈烈作响,黑色长靴野性而优雅。
她头上的金色发卡因凝聚了所有光芒而变得刺眼,安不得不眯起眼睛。可是他依旧看到了,险些被那耀眼的光亮所掩盖了的恐惧……
是琪拉眼中透露出的杀气。
一个女子若有杀欲,必势不可挡。
琪拉拿下发卡,抛掷给安,他接过。她让他看卡子的反面。
安翻过发卡,他不知会发生什么事。然后那瞬间,时间凝固,空气冻结,画面定格。他怔怔地盯着手中的发卡,说不出一句话来。
Lacus。
琪拉的声音是沾过毒的葡萄酒,充满魅惑的魔咒,投身其中而义无反顾,吐气如兰:你该想起来了,阿斯兰。
是的,都应该记起来了。
前世,他是一个名叫阿斯兰的男子,她是一个名叫拉克丝的女子。她曾经是他的未婚妻。
曾经。
教堂中,他的新娘不是她,她的新郎不是他。
琪拉接过安扔回的发卡,幽幽道:前世我欠你的,原准备今世来偿还。却不想命运的转轮还是重复着上一轮的轨迹继续轮回,我们无法逃脱,这是宿命。
他神色一变,那如今又为何杀我?
她苦笑,安你是何等明智的男子,但你可知我的真实身份?
安摇头。
她说:我的真实身份,是杀手。杀手,本不该拥有爱情,就算有,也不应与你们这些安定生活的平常人一起。我本就不该萌生这份念头,也未扼杀于襁褓之中,当我知道这完全不可能时,已经迟了,它已很好地发芽生长。我还有作为杀手的使命,不能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所以我只能杀死你,安。
她说:记得么?阿斯兰,这句歌词。
即使现在遥不可及,我们一定能够重逢。
你一定要相信这句话的,安。
琪拉的头发张牙舞爪地在狂风中飘散着,右手紧握着一把银灰色的左轮手枪。
安不可置信地看着琪拉,这个平时连刀都不大敢拿的弱女子,何来的勇气与气力来杀人?
我们都没有错,阿斯兰。你要相信,这一切都是天意,天意呀。我很抱歉,再见。
枪响。伴随着琪拉惨淡的笑容。
风雨中,彩叶苋开得正盛。
安手中紧握着的蝴蝶发卡翩翩坠落,摔得粉碎。
蝴蝶断翅,必先降落于它最钟爱的那朵花儿之上。
阿斯兰。他说:我不知道我曾经在战争中杀死了多少人,我想过有来世的话我必定会以仁慈的方式保护更多的人,不仅仅是肉体上的伤痕,更重要的是医治来自他们内心的创伤。不管会有多大的代价,我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