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烨
怀疑,让索约斯显得很痛苦,他在努力寻找着一些问题的答案,但显然,他离答案太远了。那是来自生与死界限的距离。
旅途还在进行。黄沙掩埋了信仰,战士们显得很颓废。他们凭着对圣战的热情走入了尼罗河的谜题里,前路便随着尼罗河的流水延长,直至无尽。这是一些过客,曾在埃及的黄土里调出铁和血的颜色,涂抹头上信仰的光环。
圣十字,在掩覆一切的强光下越显得深沉。深沉是一种背叛,背叛着伟大的圣子赋予它的伟大含义。十字的轮廓依旧清晰,但十字的旗面却是破碎的。那是在信仰的撕杀里留下的伤痕。
索约斯,穿着那层冰冷的信仰护铠,跌撞着前行。骑士的装束在法兰克的土地上曾让他自豪,曾为他罩上圣战的光晕,和那天国的梦幻。但现在,迎接他的黄土大地,在尼罗河的守卫下只向他昭示出了冷漠,还有更深的蔑视。这位生性高傲的法兰克人无奈的表露着不满。
前路之后,还有远方。圣十字的征途停顿在了神圣罗马的废墟里,而被遗弃的人们,走得太远了。索约斯还在继续着疑惑。
“索约斯,前面大概就是斯芬克斯了。”他听到茫茫的银灰色里露出了不合氛围的几声叫喊,”提起精神,我们离敌人很近了。”
索约斯抬起了头,他那蓄起的金发,和故乡的颜色,已经被磨去了色泽。几点灰白,像已经剥落了油漆的金属,偷露出的眼神,冷冷地回望着远去的法兰克土地。
碧蓝色的眼神确乎是有点累了,无依无靠的垂下地面。索约斯挣扎着挤动脸上的肌肉,但这只能徒增他身上的苍老颓败。他觉得自己老了,像十字军的事业。
“前面就是斯芬克斯了?”有人窃窃私语,”那个传说会不会是真的?”
“我更关心谁会倒在圣十字下,可爱的骑士。”那是一个军官的回答,显得更忠诚,也更麻木。
“长官,难道你没听说过那个传说吗?”这个不知死的家伙肯定在辞别神圣罗马时,就已经将信仰的痕迹擦去,仍是不肯住嘴,“斯芬克斯的传说啊?”
索约斯又低下了头,凝视着脚尖,等待着血溅出灵魂的凄凉。他听到了人群中一声哀呼,还有人默念着“圣战”,步伐只是混乱。这个曾经忠诚的法兰克骑士,憨憨的笑了,脸皱缩成一团,像是被嘴角勒住一般的窒息。
继续走着,没有停顿。圣十字闯过了埃及的烈日,天渐渐阴沉了下来。没有风雨,只是夜在缓缓走来,缓缓路过。圣十字下不断诞生一些新的遗迹,在黄沙之上染出血色。
“斯芬克斯?”索约斯轻声念道。他听过那个传说,一个很古怪的传说,第一次征途时便已出现,漫延了几个世纪,像瘟疫一样的让那个信仰的国度染上很深的隐疾。
但斯芬克斯还未出现。索约斯忽然想到了一个很有趣的问题,是他在等着斯芬克斯,那座狮身人面的异教偶像,还是斯芬克斯在等着他,一个异教的信徒,一个异教的不完美造物?
抑或,两者都不是?
“快看,那边。”有人发现了斯芬克斯,像是找到了新的目标,只不过这些过客已经忘记了什么才是他们的目标,那个在法兰克大地上迷惘着许下的诺言。
索约斯望了过去,视线透过模糊而阴冷的云层,沁入月影之中。那是斯芬克斯,或许没错,这就是那个异教的使者。但不知为何,索约斯感到有点冷,他的目光像是嵌入了那渐渐清晰的轮廓里,已经没有回头的路。
索约斯扭动着头颅,环顾了一下四周。人们都在向那边抛射着视觉,并且,每个人都将自己的视觉,无缘无故的交给了斯芬克斯的轮廓。
那个传说?索约斯打了个寒颤。但是,时间似乎也已经被这土黄地偷去,只留给他那么几秒去剪断思绪。和所有人一样,索约斯继续驻足远眺。
斯芬克斯更清晰了,那个神秘的人面似乎已经露出了她的上额,诱惑着这些远方的来客,诱惑着那个傲慢的圣十字。迷云缕缕,轻披于法老的发饰,守望着月色散落,环布在了这奥妙的景致四周,衬托着斯芬克斯的远影。人群有点躁动,他们再次驱动着身体,向着目光所落之处疾行而去。只不过,这一次却走得很整齐,整齐得让人恐惧。
月影渐稀,而月色却渐浓。尼罗河再一次更换了伴侣,在圆月居中的那一刹那,黄泥色的河水幻变,从那不知深浅的迂回中,溢出了几丝寒冷。风变得很浓,在那烈日之下隐去的混浊,此时浮出了这惨淡的画面。有如一杯浊酒,浇洗着那群过客在十字之下藏起的感触,使他们深深的迷醉在了半遮面的斯芬克斯的羞涩中。
斯芬克斯已经现出了她的双眸。索约斯那法兰克土地带来的诗人情感涌上心头,但他浑然不知如何形容那种埃及艳后般的冷艳。黄土并不能扼杀那双动神的眼眸,和眼眸里深渊一般的诱惑。反而,那种简单的色调让斯芬克斯的神色更加张露,那种征服的疯狂曲折了美的直线表达。埃及神的轻笔点缀,浅淡勾画,一曲一回里尽是异教可怕的媚态,冲击这着信徒们单纯得单调的内心。圣十字隐在了月泽之中,殷红的血色越来越淡,融化在了月与土的朴素画面里。
“为圣战而死,为信仰而亡?”索约斯笑了,他觉得自己在这一瞬被赋予了力量,回忆被他随意的调弄。他从最深最暗的角落里找到了教皇,像扫除灰尘般简单的消去了他那狂妄得愚蠢的脸,还有那褪色的圣十字光芒。
他突然感到,斯芬克斯很美。那异教神的面相,不再是恐怖和畏惧,反而美得更直接。美的洗礼下,信仰等待着斯芬克斯渐渐清晰,看着圣十字的召唤渐渐远去。他的灵魂裂开了,把愚昧留给了狂燥不已的肉体,留给了神圣罗马向西延伸的废墟。
那个传说,索约斯又记起来。法兰克那个瘟疫一样的传说,有关斯芬克斯的传说。那个传说是什么?索约斯忘了,他只是觉得,无需再记起了罢。
队伍走入了苍茫的黄土,走入了神圣罗马的陈旧记忆。斯芬克斯的眼神是一条清晰的界限,划定在了生与死之间。风仰月而鸣,继续等待着第八次归来的大结局。
清晨在埃及惨白无力的醒来,等待烈日的再诞,想象着黄昏时的葬礼。只是,黄土之上少了那个耀眼的圣十字,对着远方日落处的斯芬克斯招摇。斯芬克斯在哪?来自神圣罗马的信徒们,永远不会知道。因为神圣罗马和埃及,永远有那么个距离。而走过去的,不再是铁和血,只是记忆和信仰的废墟。
第七次,十字军东征埃及。那里有斯芬克斯的神秘,和信仰的骑士们走向神圣罗马最后的回忆。虚构的故事,真实的历史,或许有些可以说而未曾说出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