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地方真的待不下去了,了了看看周杨,他没想把他丢下,前提是他愿意跟他走。
“周杨,你……”了了又一回叫了周杨,周杨应该明白点什么,他抓住了了的手“你别想丢开我。”
“不后悔?我可没有那么多的闲心来陪你过家家,这次是真的。“
周杨嘴唇动动,很快用行动来表示自己的决心,双手紧紧拽住了了。
了了觉得自己刚才真是多此一举。他是不信自己还是不信周杨呢!
“好,好,好!”了了连说了三次,喘口气转身想收拾东西,又觉得这地方没有他的什么,就只有一个周扬对他亦步亦趋。
太阳转过门头,投进屋子里一点金色,俩个小孩并排站着,了了知道自己总有一回会出这怀清村,他总想出去的时候该带些什么,这事他琢磨了好久,快要出去的当头,却发现,除了周扬,他真的是什么也带不了。
他初进这怀清村的时候是被冯安良夫妇抱着,身上沉甸甸的压着一府三十二人的性命,那时候他抱着活下去的念头,他出这村子的时候,那三十二条性命从他一回回的梦魇中散去,他抱的仍是活下去的念头。
穿越过来的这八年里头,了了用了许多的时间来想那护住他生命致死的三十二条性命,八年前他初来乍到,那一府上的人实心切意的把他放到心尖上来疼,如果,如果……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从那以后了了就活的不痛快了。当时全府的人拼尽性命来护住他,他大概知道,那些屠府的黑衣人是冲着他来的,他当时尚且还不知道连路都走不顺溜的他何德何能引来这么大的手笔。那个时候他在那个小小的身体里心安理得受着那么些人用鲜血铺就的平安大道,浑身颤抖一言不发。他顺利的逃出生天活了下来。
他常常觉得那一夜的鲜血一直都黏在他的脸上,如果,如果他能够喊一声,哪怕就微弱的一声,让那些黑衣人发现他,是不是很多人就不会死了。
了了常常陷入自我厌恶的情绪里出不来,上一辈子,姑且用上一辈子来说,他才十九岁,大学还没毕业,在那个连被小刀划破手指头都要用一层又一层的纱布包裹住的年代里,了了从没见过死人,不知道脖子砍下来血液会像泉涌,不知道,人死的的时候眼睛可以瞪到那么大。他只是一个在二十一世纪平平安安活了十九年的平凡人,有点自己不知道的小聪明,没逃过课,没扯过女生的小辫子。
他这种人街上到处都是,自以为活在好人边上,会给老人让座,也会喂流浪的猫狗,在他穿越前的十九年里,从没觉得自己跟别人有什么不同。
他胆小又有点可恶的正直,这种正直在很多人眼里都是愚不可及的代表,他的小聪明很多时候都能保证他在正直的时候没有危险,比如说公交车上看见小偷的时候,他有本事靠着自己的小聪明指认小偷而不受到报复,或者扶摔倒老人的时候,他也能不被人讹上,诸如此类,他乐此不疲,并坚信自己扔站在好人边上,事实也是如此。
因为他在很多时候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小聪明,所以他并不知道这个世上还会有好人没有好报这样的事情存在,他觉得自己在行正直事的时候一切都是那么理所当然,小偷就应该被抓,扶起摔倒老人的时候就应该被感谢,当然,一开始他扶起老人并不是冲着感谢。
在一回的公交车上,在看到有小偷拿着刀威胁乘客的时候,他的正直再一次迫使他站了起来,尽管那个小偷很高也很壮,手里还拿着刀,他站起来的时候心里是带点孤勇的,有一种荆轲的易水寒,也可能是车里开着空调的缘故。
他这样安慰自己,他想,再坏的结果自己不过是受点伤,一车的人,青壮年不少,总不至于制服不住这个贼。
在小偷把刀捅进他肚子里的时候,他瞪大眼睛看着一车无动于衷的乘客,小偷的嘴角邪邪的勾着,仿佛在笑他的愚蠢和自不量力。
他也笑起来,笑自己这十九年的愚蠢的正直,他觉着自己快二十了,可前头那十九年真是白活了。小偷被他的笑激怒,反手又捅了一刀。
车上的乘客没有一个抬头的。
他的小聪明仍在,只是他揣测不了人心。
他又重新活了过来,换了个身体,也许是老天实在看不过他上一世的愚蠢,特地让他重来一世反省的。
他其实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因为他在上一世死的时候心里是怀着怨恨的。
他做不来圣家子弟的仁者爱人,割肉喂鹰在他这纯属扯淡,他心里带着点不知名的怨恨,不知道是恨自己还是恨别人,就重新开始了这一世。
上一世的惨死让他得到了教训,心里微末的怨恨一直都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缠着,他也知道这是个威胁,可是心里的不甘让他不想放弃这个威胁。
有很多事情说出来都漂亮的很,干脆利落又天花乱坠,一层层似锦的花铺在上面,盖住了下面的污秽,大家都是太平盛世,你笑我笑他笑,和平又圆满,在如墨的夜里,终归是意难平。
他就守着这难平的意气,在蒙面人来袭的时候,选择保全了自己。
他想,我终于做了混蛋,可这世上的人大都情愿做混蛋。他也不能免俗,做了这世上的大多数人。
他若是大聪明,也许就能体悟的出佛祖拈花一笑的透彻,或者普罗米修斯为偷取火种的悲悯,再不济,也能像路西法或者六耳猕猴一样,黑化的坦坦荡荡,彻彻底底,一条路走到终点,管你有没有回路。
可他只有小聪明。
这小聪明也许在鸡毛蒜皮或者大一点邻里纠纷上保他立于不败之地,在这关乎性命的是非对错面前,就显得不够看了。
这小聪明让他做好人的时候不甘心,做坏人的时候有顾忌,不上不下在中间荡着,时而过山车一样突上突下,哪个也占不了上峰。
很多的人能在两者之间找到立足点,他找不到。
他一天又一天的想,有时候是自己一身血的飘在半空中,有时候是府里三十二具尸体脑浆肠子流了一地,他表面安然无恙,同周扬一块偷鸡打狗,暗时一个人盯着房梁成宿成宿的睡不着。
他常常想,自己约莫是快要疯了。
周杨身体里诡异的灵魂没弄明白,自己这具便宜身体的玄乎也是半点不知,那时候风月琳琅下的孩子还没长大,他还不能疯。
现下,他就要带着周杨一块离开这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