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的态度,叫人们吃惊。大家只是静静地听,没有人发表任何见解。
此后,杨成武随毛泽东散步。林荫路上,很安静,没有鸟声,也没有蝉叫。
毛泽东问:“你认识陈再道吗?”
“原先不认识,建国之后才认识的。”
“他会反对我吗?”
“军队的老同志都是跟你干革命的。”
“是啊,我想陈再道也不会反对我。他要反对我,我们就从武汉出不来了。”
毛泽东是指武汉的“七二0”事件。事件发生后,“中央文革”曾组织数十万人到首都机场欢迎谢富治、王力归来,王力被捧为英雄。紧接着,“中央文革”又在天安门广场召开大会,声讨“百万雄师”,声讨陈再道。
这消息,毛泽东是知道的,杨成武也是知道的。
他又往前面走了一段,说:“陈再道现在哪里?”
“不清楚。”
“你去问总理。你告诉陈再道三句话:一是有错误就检讨;二是注意休息;三是注意安全。”
毛泽东的态度很明确,是保陈再道。而林彪、江青、王力、谢富治是要置陈再道于死地。
杨成武说:“好,我马上报告总理。”
毛泽东又指示说:“你报告总理,把陈再道、钟汉华,还有那个师长、政委都接到京西宾馆去。”
杨成武很快将主席的指示报告了总理,总理很快把他们保护了起来。
“八一”前夕,毛泽东把杨成武叫到他的住处,说:“建军节要到了,你回去参加建军节招待会。”
杨成武向主席报告说:“现在有人不赞成‘八一’作为建军节,还要把军事博物馆的军徽砸掉。”
毛泽东不解地问:“为什么?”
“他们提出要9月9日,也就是秋收起义那一天做建军节。”
毛泽东皱了皱眉,说:“这是错误的,八一南昌起义嘛。秋收起义是9月9日,一个在先一个在后嘛!”
他的情绪有些激动地说:“你记,我说——”
杨成武赶忙拿出纸笔,听他口授:
“八一南昌起义,是中国人民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向国民党反动派打响的第一枪。”
“我们是历史唯物主义者,1933年,中央苏维埃作过决议。他们不晓得历史。南昌起义是全国性的,秋收起义是地区性的。”
同时毛泽东又关照说:“今年建军节招待会规模要大些,请各位老帅都参加,由你致祝酒辞。”
杨成武说:“还是由老帅讲好。”
毛泽东说:“你报告总理,由总理定吧。”
杨成武向毛泽东汇报说:“北京现在比较乱,老帅也受到了冲击。”
毛泽东点燃一支烟,吸两口沉默了一阵,对他的几位老战友进行了评价,他说:
朱毛朱毛,没有朱哪有毛?有人说朱德是黑司令,我说朱德是红司令。
剑英在关键时刻是立了大功的。诸葛一生唯谨慎,吕端大事不糊涂。
陈毅是个好同志。
荣臻可是个厚道人。
徐帅四方面军的事情不能搞。是张国焘的事情。
贺龙是二方面军的旗帜。
……
杨成武记完,给毛泽东复诵一遍,毛泽东说:“就这样。”
杨成武受命回到燥热的北京,向周恩来传达了毛泽东的指示。
这次回到北京,叶群见了杨成武。当时林彪到北戴河避暑去了。
“杨代总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杨成武和她客套几句,自然也就问到林彪的情况。叶群马上接了茬:“主席最近有什么最新指示吗?”
杨成武马上想到“谁封我四个官啊……”也想起了“什么永远健康……”
这些话能对叶群讲吗?将军只能对叶群说:“没有讲什么。”……
杨成武不知道,他却因此得罪了叶群,也得罪了林彪,他们认为杨成武封锁了他们。
此后,毛泽东又几次谈到结束“文化大革命”的问题,他很明确地指出:
1968年春或稍迟些召开的党的“九大”要尽快解放一些老干部,像邓小平、贺龙等老同志都要当选中央委员。
毛泽东从上海回到北京后,在人民大会堂召开的中央碰头会上,再次谈到了1968年春天结束“文化大革命”,召开党的“九大”的想法,并且指示周恩来负责筹备工作。
周恩来立即按照毛泽东的指示展开工作,为解放一批老干部的问题专门在怀仁堂召开了会议,杨成武参加了这个会议。
当时,中央专案组下边有许多专案分组,比如饶漱石专案组、彭德怀专案组等。这些专案组大都由当时的中央负责人当组长。要迅速解放一批老同志,“专案”都要搞清楚,搞清楚了才能继续当中央委员。所以周恩来提出分出十个专案组给杨成武,要他帮助尽快搞清这些专案的所谓“问题”。
杨成武觉得自己搞不了这种事情,就对总理说:“我没搞过这类事情,是不是请别人……”
总理说:“你是不是想要我累死?帮我做点工作嘛!”
杨成武看着周恩来日见消瘦的面容,只能答应了。
这是所谓中央专案组的一段插曲。
“文化大革命”作为一场政治大浩劫,经常出现事与愿违的现象。周恩来按照毛泽东的指示想结束这场运动,尽快解放老同志。谁能料到,杨成武接受任务以后,还没来得及按主席、总理的指示开展工作,甚至连十个专案组的情况还没完全搞清楚,就被抓了起来。于是,中央专案组被林彪的死党黄永胜、邱会作等人把持,成了以后专整军队老干部的黑班底。
动乱中的卫戍司令
江青一伙要把老干部统统打倒,周恩来千方百计保护这些老同志。
这一点,作为卫戍区司令员的傅崇碧看得比较清楚。他没有能力,也不可能同江青、林彪抗争,但他还能够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他有时做得比较巧妙,有时做得不那么巧妙,因而常被江青一伙责骂。
黄克诚被“监护”起来后,有七八个人组成的专案组每天都在对他进行折磨。老人患有习惯性便秘,再加上吃不到蔬菜、水果,常是一个星期大便一次。
他请求专案组的人给买些水果,专案组置之不理。他悄悄写了条子,叫同情他的警卫战士送给傅崇碧。傅崇碧看到条子,说:“给他买些苹果,用他的钱嘛,谁也没有规定受监护不许吃水果。”
有了司令员的指示,警卫战士买了一兜苹果,准备给他送去。
“不能叫专案组的人知道。”他叮嘱那个战士,“吃了苹果,要把苹果核藏起来。”
不知道怎么搞的,专案组发现了黄克诚屋里有苹果核,立即顺藤摸瓜,查出了苹果。问题反映到“中央文革”,傅崇碧被叫到钓鱼台。
江青、姚文元、陈伯达等人脸色都很难看。江青质问他:“你们卫戍区是怎么搞监护的?”傅崇碧不清楚是什么地方出的纰漏,只好低头不语。“谁给黄克诚买了苹果?”“他自己的钱,战士买的。”傅崇碧说,“监护,又没规定不许为他代买东西。”
陈伯达说:“有人反映,你让彭德怀的亲属给他送了东西,这你怎么解释?
送进去的是什么?很可能是攻守同盟!”
彭德怀的侄女,的确给彭总送过衣服等生活用品。这事,傅崇碧也知道。
江青又说:“你的胆子好大,敢叫刘志坚的老婆送药,让他们在一起过夜。”
傅崇碧解释说:“刘志坚病了,他老婆送药去,很晚了,住了一夜。这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们是夫妻嘛。”
“夫妻、夫妻!一对老反革命!”
傅崇碧说:“上头规定的监护纪律,并没有说不允许这样。再说,旧社会的监狱也还许可探监的……”
“你胡说!你把我们比成旧社会?”江青歇斯底里,大光其火。
傅崇碧赶忙说:“我不是把现在比成旧社会,我是说……”
“我不听!我不听!”江青双手捂住耳朵,像疯子一样,又是跺脚,又是尖叫。若是第一次见到她这个样子,谁都要吓一跳。
“你要检讨。这样下去不行的!人家反映,你把监护对象当成上宾来招待!”
在座的周恩来见江青没完没了,故意把话题转向别处,这样才使得傅崇碧躲了过去。
他们朝傅崇碧发脾气,不仅是因为上述这几件事情。还有一些事情也让他们坐卧不宁,十分恼火。
有一天,聂荣臻元帅把傅崇碧叫了去。
聂荣臻很是难过地对他说:“现在,造反派什么都冲,揪斗搞原子弹、导弹的专家,说他们是‘反动学术权威’。没有他们,我们的原子弹能爆炸吗?”
“聂总,你的意思是……”
“能不能把他们保护起来,叫他们继续搞科研……”
“能。我加一个连的兵力,一定保证他们的安全。”
他派了一个加强连,把这些人“看”了起来。
这件事情传到“中央文革”那里,傅崇碧被诬蔑为“接受聂荣臻旨意,保护反动学术权威”。
贺龙元帅的家被红卫兵冲了之后,曾一度在中南海住着。有天晚上,周恩来把杨成武找去,对他说:“贺龙同志住在这里不是个办法,你要找个地方,叫贺龙同志住进去。”
杨成武提议,把贺龙转移到京郊某地的一个战备指挥所。
周恩来说:“可以。外面的安全保卫工作由你负责;生活问题,由杨德中负责。”
事情定下后,杨成武找到傅崇碧,叫他想法转移贺龙。傅崇碧连夜派人将贺龙隐蔽起来……
没多久,贺龙发起高烧,警卫人员把这一情况报告了傅崇碧。他又急忙报告周恩来。
周恩来说:“要送301,可是……”
周恩来似有难言之隐,停顿了一会儿,他说:“这样吧,在钓鱼台开会的时候,你把这个情况讲一下。”
傅崇碧说:“我讲不合适吧?”“你讲好一些。”周恩来苦笑了一下。“周总理叫讲,那就讲。”
钓鱼台。中央文革的办公楼内,正在开会。会议要结束时,傅崇碧把贺龙生病的情况通报了,并且建议把贺龙送到301治疗。
江青一听就发火:“他是什么东西?一个大土匪,还能住301?301可不是给这样的大土匪开的。”
他们一致反对,301是住不成了。怎么办呢?
散会后,周恩来叫住傅崇碧,说:“你想个办法,北京军区的医院能不能住?”
“军区总医院也造反了。”
“还有什么地方?”
“五棵松那儿有我们警卫一师的医院,比较安静,估计能行。”
周恩来说:“好。你亲自去落实。药品不够,找我的保健医生。”
接受了周恩来下达的任务,傅崇碧火速赶到警卫一师的医院,看好房子,派了一个炊事员,又对医院和师里的负责人专门交代了保密注意事项。
贺龙住进医院后,经过精心治疗,很快退了烧。
这消息,也传到林彪、江青一伙的耳朵里。
没多久,发生了红卫兵冲击京西宾馆的事件。
那天清晨,数以万计的红卫兵造反派把京西宾馆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口号声震耳欲聋:“打倒陈再道!”“向陈再道讨还血债!”“不揪出陈再道绝不收兵!”
傅崇碧和卫戍区的其他领导同志赶到那里,很是惊异,陈再道等同志刚刚来到北京,是谁走漏了风声呢?
警卫战士在门口挽起胳膊,打不还手,骂不还口,耐心向红卫兵解释,都无济于事。第一道防线快被冲垮,红卫兵已经拥到楼前,情况万分紧急。
傅崇碧等人驱车来到周恩来办公室请示该怎么办。周恩来说:“我写个条子。黄作珍,你去宣布,要他们马上退出去。”
周总理说着,挥动毛笔,写了三条意见:第一,冲击京西宾馆是错误的。
第二,必须马上退回去。第三,我可接见他们。
黄作珍拿了周恩来的指示,赶到京西宾馆,用广播喇叭喊了半天,找红卫兵头头苦口婆心谈了好一会儿,仍旧解决不了问题。红卫兵的拳头已经开始向警卫战士打去。
傅崇碧当即命令卫戍一师副师长:“把冲进楼里的人赶出去!把陈再道等人锁进电梯里,切断电梯电源。出了问题,拿你是问!”
这时,红卫兵已经冲进楼里搜人了。
卫戍区的负责同志再次向周恩来汇报。傅崇碧说:“要解围,必须请戚本禹、谢富治不可,他们和这些红卫兵组织的关系密切。”
“是这样?”周恩来顿时明白了什么,立即叫秘书把谢富治、戚本禹等人“请”来。
周恩来非常生气地对他们说:“现在,红卫兵冲进了京西宾馆,我写了意见,叫卫戍区的同志去做工作,他们根本不听。好了,这事情我不管了!京西宾馆冲坏了,你们要负责!你们去向主席交代!”
周恩来气得双手抱在胸前,口气异常严厉。谢富治、戚本禹本来就心中有鬼,见周恩来真的生了气,连忙答应,马上去京西宾馆做学生的工作。
……
他们走后,总理问傅崇碧:“陈再道同志现在哪里?”
“锁在电梯里,电梯断了电。”
总理忍不住笑了,说:“你这个办法好。”
为了保护老同志,周恩来可谓绞尽脑汁,同“中央文革”的人进行巧妙的斗争,有时甚至是周旋。
一天深夜,傅崇碧又被周恩来叫到中南海。
周恩来的脸上满是倦容,眼睛却依然炯炯有神。他把一张纸递给傅崇碧,说:“这些同志正受到冲击,造反派中的坏人要抓他们,揪斗他们,要想个办法,保证他们的安全。”
傅崇碧看看总理开列的名单上,有李井泉、江渭清、王任重等30多位国务院部长以上的干部,他已掂量出手上这张纸的分量。
这些人都是“中央文革”要斗倒、斗垮、斗臭、斗死的人。把这些人保护起来,会担什么罪名,傅崇碧清楚。然而这些人真的是反党反社会主义吗?傅崇碧心里也不清楚。他们当中,有的人傅崇碧熟悉,有的人傅崇碧并不熟悉。
他凭着一种老同志的感情,本能地觉得他们不是坏人,不会反对共产党、反对毛主席。
“东高地的营房比较僻静,也安全。先把他们转移到那里行吗?”
他征询周恩来的意见,并且指着地图上这片营房的位置请周恩来看。
“我看可以。要保密,不能走漏一点风声,要快办。”
傅崇碧点点头。他明白,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让他们吃干部灶,安排他们打扑克。”周恩来又叮嘱了一句。
傅崇碧接受任务后,很快调了3辆汽车和几十名精干的警卫战士,亲自给他们交代任务,要他们趁着黎明前的黑暗,把分散居住在北京城内小胡同里的三十几位老同志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