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敲门声,把这些老同志惊醒,很多人以为是红卫兵来抄家。警卫战士无法跟他们做详细的解释,就把他们拉上了汽车。
3辆汽车开着雪亮雪亮的灯,在黑暗中映出一条亮堂堂的路,载着几十名受冲击的老同志,进了东高地卫戍区某部的营房。
他们中间的大多数人,在这时候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两天之后,傅崇碧又到东高地营区内,对这里的负责同志说:“第一是要保证安全;第二是要搞好伙食。搞不好,就找你们!”
东高地的事情刚刚安顿好,傅崇碧接到“中央文革”的电话通知:立即到钓鱼台开会。
轿车飞驰着进了钓鱼台东门,停在那座灰色的小楼前。
走进会议室,他就察觉到气氛不对头。屋里有周恩来、康生、陈伯达、江青、姚文元、张春桥等人。他们像有什么急事,等着他的到来。
傅崇碧进屋敬了个礼,就听陈伯达叫了一声。他说什么,傅崇碧没听清,这个人的话极难懂,和他说话,必须全神贯注。即使全神贯注,有时还是不能全听清楚。
“你把那些人藏到哪里去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傅崇碧才听明白。
看他咄咄逼人的样子,傅崇碧反问一句:“哪些人?”
江青马上站起来,说:“傅崇碧,你不要装糊涂,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那些老反革命都到哪里去了?”
江青说起话来像打机关枪,唯恐别人打断她的话。
傅崇碧偷偷看了周恩来一眼,周恩来不动声色地坐在沙发上。对于周恩来和“中央文革”的关系,傅崇碧不敢过多猜想。但他们在对待老干部的问题上,有着明显的分歧。在这种情况下,无论从理智上还是感情上,他是站在周恩来这一边的。
“我不知道。”傅崇碧沉思了片刻后,大声说。
“你是卫戍司令,你怎么能说不知道?”姚文元也来质问他。两只金鱼似的眼睛,像是生了气的蛤蟆,一鼓一鼓的。
“我的确不知道。”
康生的眼镜下面,一双眼睛闪着凶光。他把手往茶几上重重地一拍,说:“他们到哪里去了,你应该知道。”
陈伯达连唬带诈地说:“不要以为你神不知鬼不晓的,我们早知道了。你说,是谁让你把他们转移的?是谁?”
傅崇碧拿起杯子喝了口水,点上支烟。让他们去吼吧,让他们去诈吧。最好的办法是沉默,沉默也是一种斗争方式。
康生更恼火了,说:“你必须把他们交给革命群众!交给红卫兵小将!”
江青走到了与他只有一步远的地方,指着他的鼻子叫道:“傅崇碧,你必须交代,是谁叫你这么干的!”
“上边。”
他被逼急了,说了这样两个字。
“哪个上边?‘中央文革’?天大的笑话!”康生阴险地冷笑着。
傅崇碧又燃上一支烟,抽了起来。他心里有些紧张,既不能供出周恩来,又要向这张牙舞爪的人交账,可真难为他。
江青像泼妇一样喊起来:“傅崇碧,我看你就像个死硬的保皇派,保那些老反革命,你保他们,绝没有好下场!”
他打定主意,任你们怎样批,怎样骂,怎样吵,决不把周恩来抬出来,大不了这个卫戍司令不干了。当初就没想干,要不是毛泽东亲自批准,我还真不干这个角色哩!
周恩来抖着一叠文件,说:“这么多的文件等着我们讨论,先讨论文件吧。”
……
第一天他们没问出结果,第二天开会,他们继续对傅崇碧进行围攻。还没讲几句,毛泽东办公室来电话,说毛泽东要找傅崇碧问个情况。“中央文革”的一帮人对毛泽东还是不敢硬顶的,只能中断了变相的审讯。
傅崇碧走出门的时候,江青还在说:“不要以为这就没事儿了,回来后还是要讲清楚,讲不清楚不行!”
走出16号楼,傅崇碧才发觉自己头上出了汗。多亏毛泽东办公室来电话,否则僵持下去,真不知是个什么结果。
来到毛泽东的住处,秘书说,主席正在游泳,马上就出来。
毛泽东在休息室内接见了他,老人家操着湖南腔问:“崇碧同志,吃饭没得?”
“吃过了,主席。”
“坐下,坐下。今天找你来,是想问一问北京的情况,武斗制止了没有?”
毛泽东点燃一支烟,慢慢吸着,吐着。
“北京的情况有所好转,但两派还在打,制止不了。”
毛泽东又问:“朱德同志的大字报还有没有?”
“有,还有人要打倒朱总司令。”
毛泽东说:“这不好。朱毛朱毛,朱德和毛泽东是分不开的嘛。”
毛泽东说完,又吐出一团烟雾,好似沉思,许久没有说话。忽然,他发现傅崇碧手里拿着一卷东西,问:“你手里是什么?”
傅崇碧说:“是刚出的漫画,今天下午他们才送给我的。”
“给我看看行吗?”
傅崇碧把彩色的“百丑图”递给了毛泽东。那上面,画了一顶轿子,刘少奇、邓小平坐在上面,下面抬轿子的,都是老一辈革命家。谭震林双手沾满了鲜血,罗瑞卿口里叼着一把刀子……这是“中央文革”让学生搞出来的。
毛泽东认真地把“百丑图”展平,看着看着,他把烟按灭,说:“胡来,这是在丑化共产党!”
他侧过身子,对秘书说:“你马上打电话给陈伯达,告诉他,这个‘百丑图’是骂我们的,不能搞,不能让这种丑化我们的东西满天飞!”
秘书转身打电话去了,毛泽东这才坐正了,继续提问题:“红卫兵还斗干部吗?”
“斗得很厉害。”
“怎么个厉害法?”
傅崇碧猫起腰,两只胳膊向后举着,学了个比较标准的“喷气式”。
“就这样,有的还在脖子上挂一个铁牌子,写着他们的姓名,还打了××。”
毛泽东皱了一下眉头,又问:“当年你们打土豪,开斗争会,也是这个样子吗?”
傅崇碧想了想说:“那时候,没有搞‘喷气式’,顶多戴一顶高帽子游街。”
“就是嘛!这样搞,不好。好人搞坏了,坏人搞死了。”
见毛泽东这样讲,傅崇碧才明白,这些情况,毛泽东并不知道,他是不同意这种搞法的。他大胆向毛泽东反映了许多情况:
陈毅的夫人张茜正在生病,被造反派抓去游街。团中央的“三胡”(胡耀邦、胡克实、胡启立)也被造反派组织揪到大会上批斗。胡耀邦发着高烧还被揪斗……
毛泽东听得很认真。他随口问了几个省委书记、部长的名字。“他们怎么样?”
傅崇碧趁此机会,把周恩来布置的转移老干部的情况向毛泽东作了汇报。
毛泽东毫不迟疑地表态说:“好!总理安排得好!你们做得好。”
听到毛泽东这两句话,他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主席呀,要是不把他们保护起来,红卫兵会把他们斗死的!”
“你们做得对!”
毛泽东又重复一句。转身又对秘书说:“告诉‘文革’,不能把人往死里整!”
傅崇碧赶忙说:“主席,可不能说是我说的。”
“你怕什么?”
他有些委屈地告诉毛泽东:“为转移老同志的事,我挨批挨得够呛。”
“谁批你?”
傅崇碧的嘴巴张了张,差点说出江青的名字,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江青和毛泽东是夫妻关系呀。他改口说:“戚本禹他们都批过我。”
“不要怕他们。”
毛泽东说完,准备去工作了。傅崇碧忙问:“主席还有什么指示吗?”
“你今天反映的情况很好,很好。”
“我走了。”
回到住处,已是凌晨3点钟。傅崇碧倒在床上,衣服没脱就睡着了。他睡得很香,直到早晨7点多秘书把他叫醒。
第二天晚上,江青的秘书打来电话:“傅司令员,江青同志请您到她这里来一趟。”
江青没有发火,而是很亲热地招呼他:“崇碧同志,快来坐。”
这个女人反复无常,像阴历六月的天气,一会儿烈日当空,一会儿暴雨狂风。高兴时挽起你的胳膊,一口一个老同志;发起脾气来捶胸顿足骂娘骂祖宗,开口闭口以“老娘”自居。
“昨晚主席找你去,都谈了些什么?”
“没谈什么。”傅崇碧轻描淡写地答了一句。
“总不能啥也不谈吧?”
“主席问问现在北京两派群众组织的武斗情况。”
“哪有什么武斗?”江青对这两个字有一种本能的反感。
“主席还问了问游街的情况。我都如实向主席作了汇报。”
“没有说别的?”
“没有。”
傅崇碧已经有了些对付这伙人的经验。
“那好,走吧,到16号楼。他们可能在等了。”江青说着走出门。
“中央文革”的全体人马早已在会议室内等候了。周恩来正和什么人通电话,当江青和他走进去时,周恩来把电话挂了。
康生本不是打头阵的角色,今天,他破例先朝傅崇碧发问:“昨天的事情没讲完,今天你要讲个清楚明白!”
傅崇碧心中有底,一点也不着急,坐在沙发上,摘下军帽,没有立即回答“康老”的问话。
江青的脾气好了许多,语调也不像往常那样高,说:“康老问你,你就把情况讲出来,讲出来就是好同志。”
傅崇碧把全场的人都看了一遍,不紧不慢地反问道:“有什么不清楚的?”
“不要搞这一套,你想当死硬的保皇派是不是?”陈伯达又来威胁他。
傅崇碧端起茶杯,品了口泡好的香片,不理他的话茬。
“杨余傅事件”
“是谁让你这么搞的?”又是严厉的质问。
“上边让搞的。”
“上边?哪个上边?”
傅崇碧只顾自己喝茶。
康生气急败坏地吼道:“你讲,你必须讲!不讲不算完!”
傅崇碧也火了。他把茶杯重重地一放,说:“我讲?我讲什么?你们问主席去吧!”
周恩来说:“你们这些同志,都不要激动嘛,慢慢说。”
江青看看情况不对头,急忙改变议题,宣布:“开会,开会。”她指指傅崇碧,“坐下,你也听。”
傅崇碧看看“中央文革”的几位,无一不像泄了气的皮球,有的瘫坐在沙发上,有的低头装作看东西,他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
傅崇碧走出“中央文革”的办公楼,周恩来跟了上来,说:“坐我的车走。”
上了汽车,周恩来的神色很严肃。等汽车开出钓鱼台,周恩来问:“你今天是怎么搞的?”
傅崇碧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他,说:“主席表扬你,说你做得好!”
周恩来伸开双臂,舒展了一下身体。傅崇碧听到周恩来深深地出了口气,看到他脸上露出过去常见到的微笑。
事后,傅崇碧想:这件事,等于在毛泽东那里告了江青一伙的状。他们要彻底“清君侧”,不许一切人和毛泽东接近,以便“挟天子以令诸侯”。自己向毛泽东大胆直陈,江青一伙岂能不恨之入骨。
深夜三请余立金
毛泽东视察华北、华东和中南地区,余立金是随行者之一。
余立金随毛泽东出去,是杨成武向周总理建议的。主席说不定要乘飞机、乘船,所以要空军的余立金、海军的李作鹏随行。总理认为这个建议可行,就这样决定下来。
如果不是周恩来以中央的名义下令,余立金想去也去不成的。但余立金没想到会因此得罪了吴法宪。
毛泽东在党内有其特殊地位。不要说各大军区、军兵种的领导人,即使是中央政治局委员同他单独接触的机会也不是很多。他在人们心目中本来就有神秘感,“文化大革命”进一步神化了他。更何况,林彪、江青一伙阴谋家唯恐毛泽东对他们的阴谋有所察觉,因而谁接触毛泽东多一些,谁就可能成为被嫉妒、被打击的对象。
余立金不止一次与人讲过如下的事情:1967年八一节前夕,余立金从上海飞回北京,向周恩来报告有关毛泽东的行程。
余立金刚刚到家,拿起毛巾擦把脸,就听见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余政委,回来啦!”
这是吴法宪。他个子不高,嗓门却一向是很高的。
刚到家,司令员就来看望。以往吴法宪从没这样热情过,特别是当了军委办事组负责人之后,处处时时不忘摆出军委首长的架子。再加上余立金调任空军政委时间不长,他经常对余立金指手画脚。余立金对吴法宪是比较尊重的,他是司令员,是第一书记,按组织观念,也应该主动向他请示报告。
“吴司令,我刚到家。”
“好,好。”吴法宪的眼睛不看余立金,而是东张西望,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
余立金请他到客厅里去坐。
“不坐了,不坐了。你休息一下,咱们去司令部会议室吧。”
余立金转不过弯来,问:“吴司令,有事情吗?”
“也没啥大事情。你跟随毛主席出去视察,有什么最新最高指示,给我们传达传达。”
余立金这才明白吴法宪的来意。可是,自己没有任何传达任务,这是周恩来关照过的。
余立金说话不会拐弯地道:“我回来,只是向总理报告了有关情况,并没有传达任务。再说,毛主席的最新最高指示很快就传达了,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
吴法宪装模作样地说:“是这样吗?那就算了。”
余立金说:“我过完八一节还要出去。有什么事情,我再找你吧。”
吴法宪站起来,不自然地笑一笑,说:“你先休息,先休息。”说着,摇头晃脑,走出余立金住的小楼。
余立金送他出去,这时,外面已经黑黢黢的了,路灯已经点亮。
多日不回家,孩子们见父亲归来,都围在余立金身边,问长问短。余立金给他们讲了不少沿途见闻,逗得他们笑个不停。他对孩子们说:“现在不少学校停课了,你们在家还是要好好学习,看书。”
电话铃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儿子去接,然后跑过来喊:“爸爸,是你的电话。”
余立金回北京,知道的人不多,电话会不会是总理来的?他赶快去接。
红色听筒里,传出吴法宪的声音:“余政委,我从你那里回来,见到几个常委,他们说:‘一定得请余政委给我们传达传达毛主席的最新指示精神。余政委是从毛主席身边回来的人,这点要求是可以满足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