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南宋初年南渡以来,孔氏南宗传承“洙泗遗风”,在吸收和融合江南文化的基础上,秉承、发展诗礼传家的优良传统,积极参与各种形式的教育活动,在社会上产生了广泛影响。良好的族学教育,使孔氏南宗家学兴盛,贤才辈出,真可谓代有英杰,在当地发挥了积极的示范引领作用。同时,南宗士人活跃于东南各省,通过担任学官、创办书院与学校等途径,积极投身于当地的文化教育活动,在推动各地教育和文化发展方面扮演了重要角色。这从一个侧面充分说明,南孔文化作为一种思想文化,不仅是浙西南地区区域文化思想的载体,而且在很大程度上是传统儒家思想在南方地区发展演变的一种折射,更是人类文化漂移的典型范例。
第一节孔氏南宗的著述及其教育思想
南渡以来,孔氏南宗十分注重族学的建设与发展。在富有优秀传统和深厚文化底蕴的族学熏陶下,孔氏南宗家族史上涌现了一大批饱学之士,可谓代有传承、贤才辈出,从而赢得了“出士类增美士林,可作千秋冠冕”的美誉。孔传是南渡之初的杰出代表,其后代也多有贤才。有关研究曾就“闻人辈出”的孔传后人作了较为详尽的考证和统计:“徐映璞的《孔氏南宗考略》,在所列元、明两代七十三位‘名贤’中,仅孔端问之长子(孔)、长孙(孔摅)之后裔便占了四十三人”;“孔传幼子端隐之后,《明史》有传者,便有二人,即:明初的孔克仁,明末的孔贞运”;“以历代科名论之,考诸明吕元善的《圣门志》卷三、清孔胤植的《阙里志》卷十、清孔继汾的《阙里文献考》卷二十八,以及民国《孔子世家谱》等,据统计,仅进士便有二十一人”,而且,“散见于《浙江通志》《江西通志》《湖广通志》《福建通志》进士名录中之孔传后裔,因未遑考证,暂不予录入”。上述统计数据足以反映出孔氏南宗族学之兴盛,人才之辈出。
孔传作为孔庭族长,在孔氏大宗南渡、开创南宗基业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尤其是在政治思想与实践、教育活动与宗族事务等方面对南宗族人的影响更为广泛深远。孔传博学多才,勤于著述,著有《杉溪集》《洙南野史》《续尹植文枢纪要》《孔氏六帖》《东家杂记》等。
在孔传之前,唐代大诗人白居易曾“捃摭诸书事,提其要,区分汇聚,有益于世”,即收集唐之前经典中的典故词语和诗文佳句等,并分门别类地汇编成书,这就是《白氏六帖》。该书对后人启迪颇多,“使学者不执业,不占毕,而有博闻之益”,同时在学术史和著书史上都具有重要地位。孔传所编的《孔氏六帖》,是对《白氏六帖》的补充和完善,“取唐以来至于吾宋诗颂铭赞、奇编奥录,穷力讨论,纤芥不遗,撮其枢要,区分汇聚有益于世者,续唐白居易《六帖》,谓之《六帖新书》”。因此,后人将《孔氏六帖》与《白氏六帖》合编为《白孔六帖》。两宋之际的韩驹在为《白孔六帖》所作的序中说:“方侯著书时,士皆挟一经不治他技,而侯独奋不顾,自诗颂铭赞、奇编秘录穷探历讨,纤芥不遗,斯亦勤矣。书成而当建炎、绍兴之际,主上复古救弊,士知博学。孔侯之书如富家之储材,栋椽枅栱,云委山积,匠者得之应手不穷,功用岂小哉?”
从上述评价中我们可以看出,孔传在当时大多数读书人“挟一经不治他技”的文化环境下,对唐以来的经典能够做到“穷探历讨”,其学识和境界远远高于流俗,从中体现了其学术追求的真谛和价值取向,即博而能贯通,以求有益于世。这一价值取向对孔氏南宗的学术与教育活动都产生了深远影响。《白孔六帖》同时具有较高的文献价值,“是中国古籍中的一部著名类书。其内容举凡天文、地理、动物、植物、科技、政治、经济、文学、艺术、历史、风俗等等,无所不包,涉及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众多方面,兼有百科全书和资料汇编的双重性质”。孔传编撰该书的宗旨十分明确:“古之学者必世其家。吾惟宣圣之后,而子思《中庸》杂于大戴氏礼,及子高、子国始立训传,阙然至今,吾甚惧焉,于是缀辑使无坠厥绪。”从孔传本人的阐释中,我们可以感知其“世其家”之立意,可谓志愿笃诚、宏远,“穷探历讨”更体现其治学的严谨,此书对读书人之所以具有“应手不穷”功用的原因也正在于此。
《东家杂记》作为孔传的重要著述之一,是后人研究孔氏家族史的重要文献。因《东家杂记》与孔传整理谱牒的志趣密切相关,并对孔氏南宗的宗族思想与宗族文化影响深远,所以我们将在“宗族文化”的有关章节中对之进行具体分析。
《孔子编年》就历代文献对孔子的相关记载作了系统整理,正如南宋史学家赵希弁所说:“皇朝孔传取左氏、《国语》《公羊》《史记》及他书所载孔子事,以年次之,自生至卒。”赵希弁的《郡斋读书后志》、陈振孙的《直斋书录解题》对孔传的著述多有介绍,可见其著述之丰,且在当时就享有盛名,时人韩驹对《孔氏六帖》就给予了很高评价,称其为“富家之储材”,《孔氏六帖》《东家杂记》被收入《四库全书》,《孔子家族全书·家事本末》以《孔圣传以学著名》为主题对孔传作了专题介绍。孔传的著述及其所体现的文献整理思想对后世具有积极影响,更在南宗族人的文化和教育活动方面起到了榜样作用。
孔传不但自身以学行闻名,其儿子也好学明理,并多有作为。孔端问“笃学而工于诗”,著有《沂州集》。孔端问在南渡以后曾任洪州奉新(今宜春奉新)县丞,“绍兴年间以病卒于官所,朝廷以圣人之后,给系省钱,于奉新县管下五里官山安葬,附祀邑庠”。孔端问之所以得以“附祀邑庠”,是与其勤奋笃学分不开的,这也反映了他在奉新县任职期间的良好作为和影响。再如孔端隐,“博极坟典,包罗古今,成童即以明经授博士弟子员,论道解颐,他人莫及也”。
衍圣公孔端友学养深厚,“从八岁开始,因钦命教授的严格训导,不仅博通经史,而且工于书画、擅于骑射”。南渡以后,孔端友深得时人尊敬和推崇,这可以从其与叶义问之间的交情中得到充分反映:“绍兴元年(1131)四月,孔端友返衢治病。其时,吏部侍郎、同知枢密院事叶义问,于饶州教授秩满后徙居衢州。义问慕名师事端友,端友则视其为挚友,遂将幼女许配与义问长子叶端衡,以永结秦晋之好。”孔子第四十九世孙中也多勤于著述者。孔端问之子孔曾任漳州录事参军,“笃学能官,著《吏事总龟》”。孔端己之长子孔行可(孔璞),自号景丛子,“尝谓人曰:‘诵经史犹饥渴之得饮食也’”,“容貌端严,循纯规度,至老手不释卷。凡有资于世用者,无不贯达,尤精于诗”,著有《景丛集》十卷。孔端己之次子为孔璨,“与兄俱以学行称,以白身最长授迪功郎,奉南岳祠”。
孔行可之子孔元龙学养深厚,“年至九十,手不释卷”,著有《诲忠策》,其重教思想反映在《柯山论语讲义》及其与孔从龙合编的《鲁论言学》之中。整理汇辑的《洙泗言学》深得其老师真德秀所称颂。《鲁论言学》重在“学”字,诚如真德秀所言:“昔南轩先生尝辑《洙泗言仁》一篇……今衢梁孔君又辑其言学者四十余章,章为之释,使学者知所以学。”孔元龙曾任柯山书院山长,其学问和品行对弟子的影响颇为深远。孔元龙之弟孔从龙“少好学,尝与兄元龙同辑《鲁论言学》一书”。
孔拱笃学好义,人品为乡党所称,著有《习经》《读史》各三卷,《村居杂兴》三卷,《锡山草堂集》五卷。
孔子第五十一世孙中,孔应得、孔应选、孔应发、孔应祥等,学问深厚,深明礼义,修养高尚。孔应得以其博学多识得到皇帝器重,位至资政殿学士、谏议大夫、签书枢密院事,咸淳三年(1267),“奉议郎、国子监丞孔应得上殿轮对,发明《大学》《中庸》之旨,玉音曰:‘卿所奏皆得先圣渊源之学’”。孔应选“与弟应发自为师友,刻意问学”。孔应祥曾任从政郎、刑工部架阁,并任衢州族长,入元以后,“累辞征辟,退隐终身,自号采菊翁。长族四十年,以礼义教子孙,年九十九卒”。
值得一提的是,从孔子第四十七世孙到第五十三世孙,即从孔传到孔端己,从孔端己到孔行可,从孔行可到孔元龙、孔从龙,从孔元龙到孔应得,从孔应得到孔昭孙,从孔昭孙到孔淮、孔瀛,连续七代均堪称英杰,可谓代有英才,从中深刻折射出孔氏南宗族学文化的历史传承。
孔涛为孔子第五十三世孙,其聪颖资质与笃学精神所铸就的学识、人品以及政治作为均为时人所称道。孔涛“幼有异质,五岁知读书,八岁能属文,架阁公爱其警敏,俾受业默斋留先生。间出游郡庠,别驾陈公刚中大奇之。年二十,举茂才异等,一时名士大夫,如永康胡先生、吴兴赵公、巴西邓公无不器重焉。妇翁徐圣予从事江东宪府,携君以行,涿郡卢公、柳城姚公前后持使者节,君皆为之执弟子礼,由是学益进,声誉益起”。孔涛著有《存存斋稿》及《阙里谱系》一卷。
孔子第五十五世孙孔克表,字正夫,博学笃行,精于史学,是明朝初年南宗族人中学识、品行卓著的名贤之一。洪武六年(1373),孔克表“以学行举,入见上,与语经史,皆称旨,拜修撰,兼国史编修官”,孔克表对经史具有透彻的理解和独到的见解,著有《群书类要》和《通鉴纲目附释》,后者之序为名儒宋濂所作。
桐乡支孔氏族人孔自洙也堪称品学兼优之名贤。孔自洙年少时就展示了出类拔萃的才华,“年十九,补邑博士弟子员,屡试辄冠军。闽中刘乾所鳞、许平远豸督浙学,俱拔第一,有合郡无双之目”。其学术思想深受刘宗周的影响,“受诚意慎独之学,学问愈进,志趣愈高。后历官中外,刚正不阿,多所建竖,一以先生为法”。其学问以注重“经世”闻名,政治活动也多有建树,如任剑南参藩时,“指挥方略,动合机宜”,平定了山寇。孔自洙著有《竹湄居士集》《枢余十义》《闽学规条》《兵曹秋秩条议》等。
建德(今安徽东至县)支族人多有笃学之士,其中以孔贞时、孔贞运兄弟成就最为卓著。孔贞时著有《在鲁斋文集》,孔贞运著有《敬事草》《行余草》《皇明诏制全书》《词林典类》等。他们不仅著述鸿富,而且怀有济世之才,在动荡的晚明时期,试图通过自己的积极努力而有济于时局。孔贞时次子孔尚豫也“能文章,熟当世之务,有《诒书堂类稿》”。
此外,衍圣公孔万春之弟孔万龄著有《渔唱集》。衍圣公孔洙著有《存斋集》《江南野史》。孔大德于“天启丁卯乡试第一,南宫罢归,杜门著述,耕无储粟,意兴豁如。著《史评》十五卷,《易解》八卷,《秀野堂集聚园诗草》十余卷”。孔鼎为新城诸生,“筑室须眉峰,研探《易传》及天官地理之学,著《楷园集》八十余卷”。孔兴道为人刚正,人所敬重,而且文章自有风格,“为文词必自出新意”。孔昭晙通于经史,著有《小山课子文》《史鉴详批》《五经详注》等。孔宪达著有《发蒙初阶》《祖述志闻》。
南宗族人之所以代有贤才,最根本的原因当然是孔氏南宗对于教育事业的高度重视。在长期的教育实践中,孔氏南宗形成了特色鲜明、内涵丰富、影响深远的教育思想。孔氏南宗的教育思想既蕴含于南宗士人的各种著述之中,又渗透于南宗士人的各种教育活动之中。
孔氏南宗的教育思想和教育实践具有关注现实、注重应用的显著特点,这与“浙东学术”所提倡的经世致用精神是高度一致的。具体地说,南宗士人强调的是将儒家思想应用于现实之中,就治学精神而言,博采多种学说,力求融会贯通,在此基础上突出经世致用;就教育实践而言,努力继承弘扬先圣之道,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和宗旨贯穿于教育活动始终。孔子第五十四世孙孔思明在其《监利县学重建大成殿记》开篇中,就开宗明义地对孔氏南宗教育活动的本质和宗旨作了精辟阐述:“夫道之大源本乎天,道统之传本乎圣人,圣人设教本乎学。学也者,有国之大典也,明人伦,美教化,移风俗,治隆平,皆道也,由学以行之”,“天生圣人,所以行道也;建学立师,所以闻其教也。教隆道亨,洋溢四海,则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岂非格致诚正以至于修齐治平也哉!”在孔思明看来,教育的根本责任和宗旨在于“弘道”、“行道”,重要目标则是“明人伦,美教化,移风俗,治隆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