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第七十三世孙孔庆仪,身处动荡不已的晚清时期,他审时度势,力图维新。不仅在孔氏南宗家族史,而且在衢州近代史上,孔庆仪都具有极其重要的影响。孔庆仪“性蚤慧,气象英伟”,“少长善读书,小试辄冠其曹,前后督学案临,均以大器目之”。孔庆仪的作为是多方面的,在南宗宗族事务管理方面,“聿新家祠,更建公署,经营祀产,百废俱举”。在教育方面,“慨旧学之不足以图存也,力与维新”,光绪二十九年(1903)春,孔庆仪“倡立孔氏中学校,培植族内寒畯”。宣统二年(1910),孔氏中学堂改为两等小学堂,民国元年(1912)又改称“孔氏完全小学”。孔庆仪为衢州近代学校教育的发展作出了积极贡献。在经济方面,光绪三十二年(1908),衢州商界推孔庆仪组织成立商会,并被推任为总理,可见其威望之高。在社会事业方面,他“督堰工以兴水利,董率巡察,编查船舶,整理公租,厉行烟禁,咨议局开,始筹办初选事宜”,所有这些,“莫不得风气之先”。
尤其值得肯定的是,孔庆仪能从当时的现实出发,着手于水利、巡察、烟禁等方面的事务,从中充分反映了他充满睿智的才干、敏锐的洞察力和大胆创新、勇于开拓的实干精神。在政治倾向上,孔庆仪顺应时势,赞成共和。辛亥(1911)九月十五夜,杭州宣布独立,衢州人心惶惶。在此情形下,“陈怀玉谋幽大鳌,越日假座商会开衢民大会,宣传新共和,推怀玉为军政长,李道龙元为参谋长,孔博士庆仪为民事长。协议既定,市悬白旗,顺应省城”。孔庆仪在这过程中,因“猝膺艰巨,处理井然,闾里藉之安堵”,不久“奉省委襄办江山清乡,多所保全,事竣,洊署太平知事篆,几有刑措之风”。史实表明,在衢州光复以及保证地方治安中,孔庆仪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晚清时期,除孔庆仪之外,孔氏南宗士人中“得风气之先”的还有和孔庆仪一起创立孔氏小学的孔昭晙、求学于早稻田大学的孔昭仁等。他们深受近代教育与西方社会思潮的影响,锐意维新,走在时代前列,对浙西南地区近代社会的发展作出了十分重要的贡献。
二、积极维护社会稳定,促进地方文明教化
“忠”与“义”是儒家道德体系中的重要内容。孔子所提倡的“忠”并非愚忠,而是要求从内心的价值判断出发,为天下苍生谋利益,对社稷负责。孔子将“义”视作君子的立身根本,他认为:“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君子哉。”南宗族人继承发扬了先圣倡导的“忠”、“义”精神,并使其文化内涵在实践中得到不断丰富和延伸。
孔端友和孔传率族人扈跸南渡这一重大事件,本身就体现了孔氏家族的忠君精神。罗璟所撰的“家庙记”认为扈跸南渡和赐庙于衢是君臣“两尽”的大事:“端友之从高宗而南,可谓忠矣。高宗为之立庙赐田,助其为孝也。君臣之间,可谓两尽。”叶淑欧所撰的“家庙记”更将其提升到“国存与存,国亡与亡”的高度:“圣人之道如五纬经天,四渎匝地,故日月有晦蚀,山泽有崩竭,而孔子以昌平布衣,阐微言,明大义,而垂无穷,固历千劫而不隳者。以故当播越之余,其子孙躬历崎岖,远窜荒茅篁竹之间,以示国存与存,国亡与亡之义,其于忠孝大节不爽毫发,非圣人之后而能然欤?”长期以来,南宗族人一直秉承和弘扬忠义精神,因而涌现了一大批忠臣义士,前文所提及的孔传、孔端友、孔端朝、孔端隐、孔应得、孔淮、孔洙、孔涛、孔克仁、孔贞时、孔贞运、孔庆仪等等,都可谓是忠义精神的忠实践行者。在晚清内忧外患的动荡时局下,孔氏南宗也涌现了许多志节凛然的忠义之士。如孔传曾,“咸丰八年(1858)三月,贼至其乡,妻妾子妇女孙俱投水完节,传曾以母在,未死。未几,贼再至,缚之去。迟明逸归,见母已自缢,敛尸藁葬毕,告门人曰:‘母死,吾何恋?且为贼缚,岂可再辱?’沐浴具衣冠,亦自经焉”。“母死,吾何恋”体现其“孝”;“为贼缚,岂可再辱”则体现了其“忠”,从中体现了“士可杀,不可辱”的气节,可谓忠孝两全。孔广升在城陷之时,“朝服朝冠,北面再拜,自缢于先师大成殿侧”。咸丰十年(1860),孔广椿在督战中阵亡于嘉兴,世袭云骑尉,三代以后世袭恩骑尉。
南宗族人中,出仕者往往恪尽职守、尽忠效国,未出仕者则体现了乐善好施、慷慨好义的传统美德,在维护地方社会的稳定和谐中发挥应有作用。孔玠之孙、孔持之子孔文,“以防护乡井有功补官,监温州平阳酒税”。孔子第六十五世孙孔衍鸾在动乱之际积极捍卫乡里:“好读书,不求甚解。时遭多故,且承家政,因弃举子业治生产,而忠义之念甚笃。际鼎革时,贼氛尚炽,里党未宁,公率乡勇捍卫左右,乡曲恃以无恐。”孔子第六十七世孙孔毓周积极维持地方治安,使当地免遭寇患,其作为和贡献深得时人称道,赵衍所撰的“孔郁之赞”中说:“御寇患立功所在多有,而乘机秉权势专生杀,听其属用强掠,取人家财物,其行事有甚于寇者。而郁之惟保安地方,为事无过举,余独以此为难”;孔子第六十七世孙、衢州翰林院五经博士孔毓垣对孔毓周“文韬武略,可以捍患,可以安民”的品德给予了高度肯定,赞其为“南宗之伟望”。孔思敬、孔思谦为孔端隐之后,“元季同以义兵保障乡里,为义兵长”。孔毓雾为永康支族人,设陷阱为乡里消除狼虎之患,为一方百姓创造了安宁的生产和生活环境。
钱穆先生认为:“孔子论政,常以政治为人道中一端,故处家亦可谓有家政。孔门虽重政治,然更重人道。苟失为人之道,又何为政可言?”的确,在儒家看来,人道是为政的根本,人道中“孝”、“友”等德行的推广对政治的影响是不言而喻的,因为“政治是治理众人之事,从政一定要做官吗?在家里孝顺父母,对兄弟姊妹友爱,一样可以影响政治,因为任何行为都会有推广的效果”,所以儒家思想对社会风俗的改善具有积极影响。南宗族人继承发扬了这一传统思想,不但在家能够“孝”、“友”,而且在社会交往中表现出行仁好义、敦行礼仪的道德风范,对周边士民都起到了潜移默化的影响,推动了当地民风民俗的改善。在此,我们就孔氏南宗族人对当地教化中的积极影响作重点分析。
永康支为孔氏南宗的一大支脉。南宋以后该支分出众多支系,其后裔广泛分布于今浙江磐安、永康、仙居、缙云等地。其始祖孔端躬笃学明经,登进士第,“宣和三年(1121),授任承事郎、大理寺评事,持身清白,谳狱恕平,吏畏其威,人怀其惠”。建炎年间(1127—1130),孔端躬寓居榉溪(今磐安县盘峰乡榉溪村),子孙繁衍,耕读相融,为当地社会注入了新鲜活力,“去官为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渐渐地,昔日荒芜人烟的榉溪两岸,升起了袅袅炊烟”,“在榉溪落脚后创办了书院,传播儒学,教化乡民,寂静的山谷终于传来琅琅的读书声”。有学者认为:“‘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这不仅是一般士子的人生追求,也是有志于济天下苍生的儒家信徒的人生理想。儒家以农为本,田舍郎是人生大本所在,它与天子堂之间在逻辑上是贯通的。”这在很大程度上揭示了古代士人的人生指向,因为耕读结合的传统与“汉民族根深蒂固的聚族而居、安土重迁、春种秋收等等追求团圆、追求功利、追求实惠的种种农业文明心态是完全相适应的”。永康孔氏族人自觉传承耕读之风,他们深明耕与学、农事与修身之间的相通之处。孔毓良为孔子第六十七世孙,永康支小盘派族人,他曾有这样的精妙譬喻:“田犹心,然以沃土为虚灵,以町畦为径寸,植嘉禾犹存仁抱义,去私欲如薙草芟荑。人如仁义不蓄,若嘉禾之怠植;苗或稂莠不刈,譬私欲之日萌。”农事的丰收得之于辛勤的劳作,不勤劳则杂草丛生;修养的提升则得之于不断的修炼,没有持续的心性培植则会“私欲日萌”。孔毓良的譬喻精辟地概括了孔氏南宗文化的重要内涵,揭示了孔氏南宗族人“以治耕而治其心”的人文精神。正是这样一种精神,使孔氏南宗族人即便身在陇亩,依然勤于求学,严于修身,依然心忧天下,志节卓然,一旦出仕,则能尽经世之才,展报国之志。永康支孔氏族人作为孔子后裔、儒家学说的发扬光大者,他们未必志在“天子堂”,然而他们始终胸怀忠义、心念苍生。他们在偏僻的榉溪生活、繁衍,将物质支撑和精神追求寄托于耕读之间,诗礼相传,注意人生修养,充分体现了“为人第以治耕之事治于心而已”的精神风貌。由此,永康支形成了鲜明的耕读传家传统,“榉溪‘婺州南孔’他们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了‘孝悌为本,耕读为生’的祖训”。
不仅如此,永康支孔氏族人以躬行仁义著称,经常为乡里排难解纷,在地方文明教化发挥示范引领作用。如孔子第六十五世孙孔衍生为乡人所荐,“推以为一社之长,往往排难解纷,剖是非断曲直,一无所取”;孔子第六十五世孙孔衍璩,“为人刚方慨慷,急于义而厌猥屑,事伯仲兄奉命唯谨,析产无少较量,善创置,能恢拓先业。平生好礼文士,久而不衰。躬行积善,不饰虚文,乡评多推重之。天启中,邑侯郭公高其行,征为乡饮宾,道台给扁屡旌表焉”;孔子第六十七世孙孔毓云“言不尚华,交不弃旧,重然诺,恶背约,见人有难力为排之,见人有善乐为道之”;孔子第六十七世孙孔毓鸾“见人有难则排之,有纷则解之,闾里咸推为祭酒焉”;孔子第六十七世孙孔毓天“惟以敦伦饬纪,乐善好施为念。洎乎年近杖乡,乃考终命,而其芳声常藉藉于闾里之间”。
永康支孔氏以其耕读传家的优良传统培育了无数涵养深厚、躬行仁义的士人,他们乐善好施,名声素著,对当地教化起到了积极作用。永康支孔氏之外,孔氏南宗的其他支派也多有亦耕亦读的优良传统。金溪、新城等地孔氏“虽散居民处,皆以耕读为业,不敢暴弃以贻先玷”。金溪、新城孔氏派衍三衢,系孔传之孙孔琬的后代。即使是始终牢记自身嫡长孙身份、以衍圣弘道为己任的衢州孔氏,也传承着优良的耕读之风。孔传曾珍藏先人的耕读遗照,并请时人杜堮题词,杜堮欣然赋诗:“我家本东海,所务耕与桑……孔生三衢秀,家世金丝堂。溯从南渡来,奕叶流芬芳。负郭事农耒,摄袂观国光。隆冬践岩壑,从我于括苍。袖出耕读图,切切语徬徨。读者固其本,耕也计之良。二者相倚托,贻泽一何长?对图忽叹息,抚案翻迴徨。北风震户牖,飒飒吹大荒。”孔传曾为孔子第六十八世孙,民国《衢县志》有传,他对先人耕读遗照的珍藏与请人题词之举,不难看出其对耕读之风的重视与传承。杜堮“读者固其本,耕也计之良。二者相倚托,贻泽一何长”之语充分揭示了孔氏南宗耕读传统的深厚内涵,和孔传曾可谓志趣相投。
萧山支河东克江公派族人孔传鋏讲信好义,德行为人所推崇,“年少时,永夜诵读,立业成家,敦信修睦,洽比亲朋,不轻然诺,排难解纷,罔弗钦服”。他非常重视对子女的德性教导,曾告诫继配来氏说:“欲广福田,须凭心地,诸恶莫作,众善奉行,以是训尔子,使一生弗纳于邪,予志足矣。”除上述南宗人士之外,孔氏族人中慷慨好义、扶贫济世、造福百姓者确实不计其数。如,孔子第六十二世孙孔闻皋“性豪迈,慷慨好义”,每遇大灾之年,“出谷千斛以赈乡里,有司将旌之,闻皋蹙额曰:‘所济不能一郡,何侈焉?’有司贤之而止”;孔子第六十五世孙孔衍佳为孔端隐之后,“少苦贫,力耕以养,后稍丰裕。值岁凶,出粟以食饿者,所全活不下千余人,邑令董某闻其贤,躬造其庐,尽宾主之礼而去。后为乡饮宾”。他们急百姓所急、好善乐施的义举深得人心。
“我国历史上的世家大族,往往是中国传统农业社会中耕读传统的实践者和倡导者”,孔氏南宗对耕读传统的继承与发展无疑具有良好的示范和引领作用。孔氏南宗不但传承耕读传统,而且积极将这种传统和孔氏家族特有的、富有深厚底蕴的诗礼文化相结合,形成了独具特色、内涵丰富的家族文化。这种文化在当地宗族中起到了示范作用,对当地文明教化具有积极的推动作用。
总之,孔氏南宗作为浙西南地区的望族,以实际行动对先圣所倡导的仁、义、礼等思想进行了不断诠释,以崇高的儒家人格风范影响感化了当地民众,从而维护了社会的稳定与秩序,有效改善了当地的民风民俗。在南宗族人的积极影响下,素有“难治”之称的衢州民风得到了较大改观,士风大振,百姓安居乐业,正如清代士人朱理所说:“两浙固人文薮也,三衢据浙上游,其俗尤敦朴而重节概。”再如,永康支族人聚居地之一的小盘,张肇圣称其“俗厚风醇,人多礼让”。南宗族人以其务实有为的政治活动和崇高可敬的人格风范,为浙西南地方官员和广大民众树立了良好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