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防狄仁杰暗中捣鬼，将申冤书放在棉衣里，让家人持书上告，于是武则天把这些大臣提出来，亲自审问“为什么要承认谋反”。狄仁杰苦笑：“如果不承认，臣早死在鞭笞之下了。”武则天又问：“为什么做谢死表？”狄仁杰回答：“臣无此表。”武则天令人拿出谢死表，弄清伪造。于是下令释放……
武则天真的不明白吗？
1849年4月23日陀思妥耶夫斯基因牵涉反对沙皇的革命活动而被捕，并于11月16日执行死刑。在行刑之前的一刻才改判成了流放西伯利亚……这位伟大的俄罗斯作家从此就有些不太正常。
如果你已经被判死刑，蒙上眼睛，做好心理准备，知道自己将要离开这个世界，内心不管是坦然还是焦灼，也只是等待的过程问题。那个时候你想，死就死吧，反正一切很快将过去……突然，有人告诉你，你可以活了——你会怎样？
经历死亡会对一个人的生命产生多大改变，你去美国那些死里逃生团体聚会里看看就知道了。生命很脆弱，瞬息之间就可能消散一切，古来宗教也罢、艺术也罢，都在试图阐释着、缓解着这样一种死亡焦虑。而我们大多数人，却常常活在未来的幻觉里，以为自己长命百岁千秋万代，因此常常坚持一些虚幻的信仰、一些腐朽的理念、一些根深蒂固的偏执，直到死神让你觉悟。
武则天死过，尼姑的经历让她重生，生命的焦虑早已让她看破了一切，再回头，看那些可用之才却拘泥于传统时，她心里会想什么？
尼姑庵。
在生命的历程里，既然我已走过，你们当然也要去溜溜腿，一如魏元忠式的临刑时的法场赦免、狄仁杰式的魔掌求生。经历过不疯即死、不死即疯的生命极限，消磨掉那些骨头里的传统棱角，消磨掉那不服女主的男人傲气，消磨掉那迂腐的道德说教，一起，进修罗界吧。
于是，女皇慵懒地坐在皇位上，面对着魏元忠或者狄仁杰们，问：“爱卿，为什么你总被诬告？”“爱卿，为什么你要承认谋反？”
问完，一脸无辜的天真无邪。
折腾死你！
软硬不同
当然，也有免于折腾的聪明人，娄师德。
这个人在历史上因一个成语而出名。说其当宰相的时候，弟弟授任代州刺史，将要启程的时候，娄师德问他：“我都当了宰相了，你又当州牧，荣宠过盛，人家会嫉妒的，你将何以自免呢？”他弟弟跪下说：“从此以后，即使有人往我脸上吐唾沫，我也只是把它擦干净，不会生气的，哥哥不必担心。”娄师德突然忧虑地说：“这正是我担心的，人家唾你面，那是生你气，如果你擦了，违背了别人的心意，会更加生气的，所以人家唾的时候，不拭自干，当笑而受之即可。”——唾面自干。
武则天这样的主子，猜忌心理是非常重的。一如三国里的曹操听到隔壁人言“缚而杀之”，便断定人家要杀他，于是拔剑直入，杀了人家全家，直到最后却发现人家要杀的不过一头猪而已。但是这也不怪曹操，他正在逃亡路上，谁擒获他都会得到官府的赏赐，在这样的心理环境下，他听什么可能都像在暗算自己。武则天女性主政，后宫出身，屡遭背叛，亲族们被杀的杀，贬的贬，人际关系糟糕得不能再糟糕了。在这种心理环境下，让她起疑是件可怕的事情，这些可用的大臣们稍微有点棱角，都会被她抛进酷吏们的鬼门关一游，挫挫锐气，抖抖神气，该活的会活，该死的会死。
在这种环境下，唯一能不受折腾的法子，就是娄师德的“唾面自干”。中国是个人情社会，是非常注重人际交往的，娄师德的原则是不管大小，他都礼让，不管高低，他都不得罪，那么就没有多少人会在武则天耳边说什么，也就没有多少机会能让武则天起疑。
首先，是有本事，皇帝不得不用。
以军功入相。高宗时期，吐蕃成为边疆大患，当时招募勇士，娄师德以文臣参军。在青海之败后，能及时收拾败局；在白水涧之战里，又能八战八捷。高兴得武则天下诏夸奖：“卿有文武才！”
武则天在位时，非常重视储粮备战，娄师德主管北方营田十余年间，在储备粮食方面取得了巨大成绩。正因为边镇兵士，粮食充足，免去了转运粮草的麻烦，所以在后来武周跟突厥西域争霸过程中，取得了收复安西四镇的重大胜利……
其次，是不得罪任何人，哪怕小人。
做纳言（副宰相）的时候，有次巡查屯田，出行的日期已定，娄师德因为腿有毛病，就让部下先启程，自己一个人站在光政门外的大木头上等马。不一会儿，一个县令过来，因为不知道是宰相，所以跟他并坐在一块木头上，结果手下人跑来告诉他“这是宰相大人”，县令大惊，连称死罪。娄师德则回道：“人有不相识，法有何死罪。”
后来到了灵州，娄师德在驿站吃饭，其部下判官告状：“驿长不给喂马反而跟我争执起来。”娄师德就叫来驿长批评：“判官与纳言何别？不与供给？索杖来。”吓得驿长连忙叩头求饶。娄师德却说：“我本想打你一顿，但是宰相打驿长，于我名声有损，也就算了。”驿长汗流浃背，狼狈而去。娄师德望着他的背影，对判官说：“我算给你出气了。”
众人叹服。
《朝野佥载》记载，当年他任兵部尚书时，巡视并州。入境后，近处官员都来迎接并设宴款待。在吃饭的过程中，娄师德突然发现自己吃的是细粮白米，别人吃的是粗糙黑米，就把官员叫来责备：“怎么用两种食物来待客？”官员很惶恐，回答说：“因为没有太多白米，所以先给长官吃了。”娄师德说：“客人主人都是一样的。”便换了黑米和大家一起吃。
有次做监察御史时，视察陕县，当时正旱灾求雨，所以禁止屠宰，娄师德却发现席间有羊肉，于是责问。厨子狡黠地回答：“不是杀的，是豺狼咬死了捡来吃的。”娄师德只好笑笑。一会儿厨子又端来红烧鱼，故意说：“它也是被豺狼咬死的。”娄师德大笑道：“你为啥不说是被水獭咬死的呢？豺狼怎么可能咬鱼呢？”
再次，是更不得罪大人们。
有一次跟同僚李昭德一同入朝，他因为身体肥胖，行动缓慢。李昭德不耐烦了，怒骂：“真是个田舍翁。”娄师德却笑着说：“我这样的人不是田舍翁，谁是呢？”
狄仁杰当时很有才能，娄师德屡次竭力举荐，但是狄仁杰并不清楚，反而因为娄师德是武将出身，非常瞧不起他，一再排挤。武则天有次就问他：“师德是不是一个贤能的人？”狄仁杰说：“是个谨慎的将领，但是贤能不贤能，我不清楚。”武则天又问：“他能识别人才吗？”狄仁杰说：“我没听说过。”结果武则天把娄师德曾经推荐狄仁杰的奏章拿了出来，狄仁杰十分愧疚，说：“娄公真是个贤德的人啊，我却不能容他，跟他差远了！”
这两位有骨头的大人物都进过酷吏的地狱，一个委曲求全连施妙计逃出生天，另外一个却死于非命——李昭德。
李昭德的骨头太硬，硬得武则天很没安全感。
她也曾信任过他，当武承嗣在她面前说李昭德坏话的时候，她说：“自我任昭德，每获高卧，是代我劳苦，非汝所及也。”其实，也是想器重的，但是有些事情，做得太硬，硬得让她不安心。
李昭德在武则天面前说武承嗣权位太重，要小心提防。武承嗣为了当上太子，撺掇恶少王庆之等游行上表。王庆之屡次求见，都“以死泣请”，想让武承嗣当上太子，开始武则天并不反感，甚至有点欣赏，但是后来王庆之做得太假，让武则天烦了，命李昭德把他打出去。这正中李昭德下怀，跟下人说：“这个人想废掉皇嗣（李旦），还不赶紧给我往死里打！”结果，此人被打死。
按照史书的说法，“酷吏恣横，百官畏之则足，昭德独廷奏其奸”，李昭德当时庇护了一大批李氏家臣，并且在武则天面前极力陈述“立子不立侄的合理性”。有次，有人在洛水得到一块长有红点的白石，然后当祥瑞进贡，别人都好奇，只有李昭德斥责说：“此石赤心，洛水中余石岂能尽反耶？”大家都笑。对于酷吏们的作为，李昭德每次都直言进谏，毫不避讳，并且对他们侮辱嘲笑，还利用时机除掉了侯思止这样的酷吏……如此种种，最后都化做了女皇眼里的刺，太多的暗中掩护，让武则天感到了不悦、不妙和不安，终于借来俊臣和武承嗣之手，邀请他到鬼门关逛街去了。
而他毫无反应。
他人缘不好，不仅酷吏外戚，连满朝文武都因为其性格过于专断，说话又直言不讳，向着他的也不多，又加上种种作为太明显地偏向李氏皇族，让武则天不得不多心。让雄猜之主泛起涟漪就得下狱，而下狱之后如果不想办法消掉棱角，就得死。
延载初年，他跟自己的老朋友来俊臣一起下狱，同日而诛。当时天降大雨，来俊臣的尸体被老百姓挖眼剥皮了，而对贤臣冤死则是悲痛，可是他，还是死了。
没办法的事情，他的骨头太硬。而那种硬，暗示着不妥协，不服从权威，梗放在女皇的喉咙里，让她想起来坐立不安。他，只能死。
成绩优良
还在几十年前，太宗在宫中举行盛大宴会，被逼退位的高祖李渊也被邀参与。席间，臣服的突厥酋长载歌载舞向太上皇敬酒，太宗望着老爸，脸上带着心照不宣的微笑。玄武门之变，这位名不正言不顺的二皇子杀了哥哥登上大位，在太宗的心里，一直是有心病的，有时候，这种心病化作贞观之治的清醒，而此时此刻，却化做了一种交代——当年李渊曾经对其称臣的突厥，如今被儿子打败，反而向他匍匐……我，秦王李世民，才是最适合这个位置的人，不是吗？
人类所有行为都是出于自卑感以及对自卑感的克服和超越。
阿德勒·《超越自卑》
同样在被来路不正困扰着的武则天心里，也憋着一口气，并且憋得比太宗要长、要久、要沉重。太宗不过违反了传统之一——嫡长子继承制，而武则天却把整个传统（男权社会核心）掀了个底朝天。说起推翻那些“大山”，那可比太宗憋屈多了，不是吗？
她频频改年号，“从公元684年临朝至公元705年退位的二十多年间，曾经使用过19个年号，几乎每年更换一次，甚至一年改了两次，这是历代皇帝绝无仅有的。并且屡屡给自己上加尊号，垂拱四年五月，加‘皇太后加尊号曰圣母神皇’；天授元年，‘加尊号曰神圣皇帝’；长寿二年九月，‘上加金轮圣神皇帝号’；长寿三年五月，‘上加尊号为越古金轮圣神皇帝’；证圣元年一月，‘上加尊号曰慈氏越古金轮圣神皇帝’，同年九月，又‘加尊号天册金累圣神皇帝’……”（《武则天改制及评价》）
她给自己起名，取日月当空，临照大地之意。她采用宗秦客所献的新字，颁行全国，很快流传各地，甚至边远的新疆吐鲁番地区都印记着她的新文字的痕迹……
这些与祥瑞联系紧密的年号，这些夸张而神圣的尊号，这些新式新样的字型，无一不透露着一个拖拽着庞大帝国的女人焦虑而急不可待地希望上天能对她和她的新朝予以承认的祈求。而意外收获却是，那些伴随着的大赦与免除租役，给百姓减轻了些许苛捐杂税的负重。
她新置很多官职，如浑仪监、里行和拾遗等，又大量增置了许多试官。同时，为了适应新的形势发展，同时也是便于直接控制，她增设了很多使职，如存拢使、营田使、督作使、飞龙使、防御使、闲厩使、采访使，等等，在行政职能不太顶用的地方，可以灵活遥控。另外，为了防止权臣位重，她干脆弄了内阁议会——宰相们出身不高而且人数众多，一共用了75员宰相，任期短、流动快，长则一两年，短则十几天……
有这样一段有趣的分析：为什么女人爱听“我爱你”，男人却不肯说？因为女人的大脑思维结构使她的世界充满感觉、情感、交流和语言。女人凭她的感觉知道，她是处于依恋阶段还是坠入爱河，而一个男人不能完全确定什么是爱情，可能分不清欲望、迷恋和爱，他所知道的只是不能放弃这个女孩……也许这就是他想象的爱情。在这种关系维持几年后，男人才认识到自己是否在恋爱。而女人知道爱情是否存在，所以大多数关系是由女人结束的。
这是种思维模式的差异，男人是凭借逻辑、条理和概念面对世界的，而女性则更多依靠直觉，因此如果作为领导者，男性会更加稳定更加遵循传统（因为传统是稳定的、成形的、理性的）。但女性就会像个艺术家一样喜欢灵机一动，因为凭借超越逻辑概念的直觉，她们会对目前存在的制度有着不寻常的创新。
不可否认，政治上的武则天因为不放心，因为想直接集大权于一身，所以创制了各种官位，创制了宰相议会制。但是也不可否认，凭借着这个女人勇敢无畏的创新开拓，李唐制度在新的女主主持下，甩掉传统的累赘，呈现了前所未有的灵活机动与生机勃勃……
为了不给老百姓增加负担，武则天下令边防驻军垦荒屯田以自给，解决了驻守边远地区军队的军粮问题。中国以农为本，农民向来是造反的主要动力，武则天以女性改朝换代，引起了贵族们的造反，但最终能够镇压下去，其实多亏农民兄弟够义气，没有出力帮忙，所以她也十分感激——光宅元年（684），下令奖励农桑，并以此作为地方官吏治绩的标准。如果耕地好，农民有粮食吃，就升官，如果背井离乡，让人家当了游民，你就去游民！根据史料统计，唐高宗永徽元年（650），全国有380万户，而到神龙元年（705）武则天死时，户口增长已达615万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