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过岗哨,在黑暗的屋角,若梅听见了这三个孩子的对话。
一个悄声说:“春花姑姑关在这里。我娘说她身上怀着孩子,饿坏了,今晚这些地瓜无论如何也要送到她手里。”
“对,一定要送到。春花姑姑太好了,她不光教我们认字,还带着我们玩耍。大头,她还给了我一颗星星呢!”另一个悄声而激动地说。
“招娣,你看,我也有!”第三个说。
那个叫招娣的小女孩悄声说:“大头。这是我二爷家的屋子,我知道该从哪里递进去。”
大头说:“这里我也熟悉,我们经常在这里做游戏,哪家的屋子我不熟?让我去吧!”
那两个孩子不同意,三人小声争论起来。
几次三番,争论不下。若梅悄悄摸上前,想要告诉他们让自己送去。不小心踢着一个烂瓷盆,发出“哐当”的响声,惊动了哨兵,吆喝着向这里冲来。
三个孩子躲藏不及,立马被那两个哨兵抓住了,地瓜被打得撒了一地。
“妈的,小王八羔子!活得不耐烦啦,敢来这里送食物?这是通敌的罪名,知道吗?”哨兵一边骂着,一边开始殴打起孩子来。
若梅急中生智,趁哨兵不注意,偷偷溜到猪圈门口蹲下来。猪圈旁边有一扇小门,一个临时做成的门闩上面,有根小木棍别住了门。
猪圈里的两头猪正“哼哧哼哧”地拱着地上的泥土。若梅的来访显然让它们不自在,它们一前一后,摇摇摆摆地拱了过来。
“嘘,猪猪乖,别吵哈!”若梅伸出手指噤声道。
两只猪对似乎她不感兴趣,摇摇摆摆地拱泥巴去了。若梅轻轻地拉开小棍子,一闪身进了旁边的屋子。
这是间柴房,里面关着一位女反政府军成员。她听见外面孩子的哭声,正从草堆里站起身,透过窗棂观望着。这时一个瘦小的身影闪了进来,她连忙后退一步,戒备地看着这个小人儿。
“春花姑姑,别说话,我是来救你出去的。”若梅悄声说道。
“你……”春花心里疑惑,沉默着没有作声。
若梅上前拉住她的手说:“相信我,我一定会救出你的。快,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春花明白过来,紧紧抱了若梅一下,跟着若梅潜出屋子。
走出门,若梅见春花先躲到屋子旁边的一个大米臼下面,便顺手把小木棍支了回去,也一溜烟地躲了起来。
这时,那两个哨兵已经回来,嘴里还骂骂咧咧着:“他娘的,这些天窝囊透顶。人家抢头功,我们就知道在后面接屎擦尿,好处都让人家友军占去了,团座心情也不好呢。现在倒好,晚上还得熬夜看人家送来的俘虏。今夜又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几个野孩子,搅得老子不消停!”骂着又回到岗位上去了。
等他们向柴房那边走去,若梅悄声对春花说:“你快跑吧。这里地形你熟,我就不送你了。”
看不见春花的表情,只感到她紧紧地握了握自己的手。若梅心里激动,点点头,推了春花一下。两人心有灵犀,不再多话,各自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悄没声息地回到房间,若梅连忙躺到床上。耳听着景天翔均匀的呼吸声,她心里暗乐:这个傻哥哥,什么也不知道,明天发现少了个反政府军女俘虏,他不知道怎么个臭表情呢。呵呵,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老天爷,让他原谅我吧。
思忖着,她很为今晚的成功自豪,觉得自己救了一个尚未出生的孩子和他的妈妈,太让人欣慰了。
渐渐进入梦乡,小若梅梦见自己救的女反政府军变成了自己的娘亲。她的娘亲正怀着一个小宝宝,她每晚都在给她未来的小宝宝缝小棉袄。
第二天早上,小若梅被村子里的鼎沸声从梦中惊醒了。她一骨碌爬起身,向屋外跑去。远远看见村子里闹腾了起来,无论是士兵还是老表,都挤站在晒谷场上。
若梅惊讶,连忙找了棵就近的大树爬上去偷看。居高临下,当她看到眼前的情景时,吓得魂飞魄散,差点从树上跌下来。
晒谷场的木墩子上绑着对方女俘虏春花。她披头散发,满嘴鲜血,双目闭合,已经死去。她的左胸口已经被破开,碗口大的伤口鲜血淋漓。
林子京的尖刀营长杜伊生一只手握着把弯刀,一只手举着一颗血淋淋的心脏,狂笑着说:“弟兄们,乡亲父老们!我杜伊生和这些人有不共戴天之仇。两年前,我的老爹在西南老家被这些人砍了头。房子、田地全都被他们分了个光!
冤有头,债有主。他们对我不仁,我也对她不义!昨晚这娘们想跑,给我逮着了。她娘的,老子开了她的膛,挖了她的心,替天行道,替父母报仇!爹呀,您在天之灵保佑儿子健康长寿。儿子送上他们人的心一颗祭奠您老人家!”他放声大哭,又狂笑起来,疯乱痴狂的神态骇人眼目。
全场被抓来的老百姓满脸悲愤,泪流满面,敢怒不敢言。
若梅惊呆在树上,也泪流满面,心里呼唤:是我害了她,害了穷孩子喜爱的春花姑姑。她小小的年纪,第一次对残酷的人生有了新的认识。她没有想到,这次残酷的目睹对她今后的人生道路起了多么大的作用。
一年后——
夏天是炎热的,这一年的夏季尤其酷热。可对于刁钻顽皮的王若梅来说,并不算坏事。虽然目睹了去年女俘虏遇难的惨烈场面,但是时间冲淡了一切,她渐渐恢复到了往昔的活泼好动。
和一年前相比,她个子猛长了一节,身子骨仍干瘦干瘦的,精神却更好了。由于没日没夜地疯跑玩耍,她皮肤晒得黝黑发亮。两只大眼睛咕噜一转,贼亮贼亮的(营长杜伊生语)。她有一口好牙齿,雪白雪白的,张嘴大笑时和黝黑的脸蛋相映衬,触目惊心。
她每天随着军队或推进,或撤退,在别人紧张地备战或忙别的事情时,她就拿着弹弓打飞鸟、上树掏鸟蛋,找河流游泳。她打弹弓的水平是第一流的,百发百中。上树的本领更强,眨眼间就可以爬到顶梢。游泳速度快得连天翔哥也追不上。
她还学会了骑马、瞄击,虽然水平有待提高,但以她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想来不久后就会赶上团座林子京和天翔哥的。如果不是天翔哥怕出危险,不许她动这两项的话,她早是强手了。
正是由于她的顽劣好动,她和尖刀营长杜伊生的梁子越结越大了。尖刀营长杜伊生来自西南方,高大威猛,说话粗声粗气,张口闭口不离“老子”两个字。他打仗勇敢,深得林子京赏识,由此说话做事霸道蛮横,很不讲理。他又很爱钱,勒苛下属饷银,口碑很不好。
若梅对他没有好感,憎恨他去年残害了女战士。而杜伊生也看若梅不顺眼,每次若梅带口信到他营地,都要受他一顿奚落:“景副官身边没人了吗?找了个娘儿们?”
往往这时,他身边的人就哄堂大笑,让若梅愤恨万分。在她心目中,天翔哥的地位和天神一样的,杜伊生竟敢这样污辱他。而且他叫她“娘儿们”时的口气怪怪的,似乎暗示着什么,让身边人的笑声更大。
有一次她实在忍不住了,气愤地对杜伊生说:“你算什么东西?天翔哥派我给你传言还高抬了你呢?徒有力气没有脑子的傻大个,和黑猩猩有什么区别?”
这可激怒了杜伊生,他一个箭步跨过来就要提起若梅扔出去,手下连忙拦住,若梅才没吃亏。
她看杜伊生暴跳如雷,急忙乘乱从别人的腿胯间跑出来,边跑边骂:“杜伊生,你个混蛋,你勒苛属下,鞭打弟兄,算什么好汉?我加入政府军也一年多了,你竟敢看不起我?有本事我们比一比,赛赛我的脑子灵,还是你的蛮力大?小心老子把你耍得滴溜溜转。”
生性残忍的杜伊生气得七窍生烟,掏出手枪对准若梅。若梅一看不是事,一个驴打滚滚下山坡,转眼就不见了。
后来天翔哥知道了这件事,让她当心些,说杜伊生心狠手辣,小心吃他的亏,也不叫她传口信了,让她没事时多看书写字。若梅理解天翔哥的苦心,尽量不惹事,远远看见杜伊生就绕道走。
六月中旬,他们大规模的战斗胜利在望。
这天战役后,他们又胜利了。若梅闲来无事,高坐在一棵高树上玩耍,远远看着政府军押着一群男女对方军和老百姓往前走。不知过了多久,她看见远处的草丛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一动一动的。她好奇,连忙爬下树,悄悄向那个地方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