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梅站起身,瞪着亮晶晶的眼睛,吃惊地说:“天翔哥,别打呀,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思谋着……”她思考着措辞,知道天翔哥不可能真打她,但想个好办法说服他不要教这个劳什子《女孝经》,太有必要了。
于是她斟字酌句地说:“这个……我娘已经死了,让我学了《女孝经》给谁孝敬哪?你那么年轻,又有力气,犯不着我像对待爹娘那样孝敬你吧?如果你愿意,我明天给你端尿盆得了,也不用苦学这劳什子吧?”
景天翔听她说得不像话,又生气又好笑,指点着她责备道:“你就知道端尿盆。我不是你娘,干嘛要你伺候我?我这是为你好。你学不好《女孝经》,将来没有礼法,长大了人家笑话你不像个女子,看有谁肯要你当媳妇。”他真的忧心忡忡了。
若梅眨巴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俏皮地说道:“你放心吧,天翔哥,就算天底下所有的人都不要我,我也不在乎!我还有天翔哥你呢,你一定会要我的。”
她的口没遮拦让景天翔一下面红耳赤。好半天,他偷偷地看了若梅一眼,看她一脸无辜的样子,还在转着眼睛傻笑,才知道她是童言无忌,并没有别的心思。便悄悄按下自己的心跳,装作无意识的样子捋捋头发。
若梅迟疑了一下,又接着说道:“更何况,这书有些邪门呢,我听李涛说……”她停下来,看着景天翔的反应。
“什么,邪门?”景天翔惊讶地跳起来,连刚才脸红心跳的事情也忘了。
“是邪门……”若梅迟疑着说:“李涛说,他当年没有入伍时,有个远方堂姐就是因为读了《女孝经》死了。”
“为什么?”景天翔皱起眉头。
若梅顿了顿,鼓足勇气说:“他说,他那个远方堂姐貌美如花,非常爱读书,喜爱《女孝经》不得了,连背带写的。后来嫁了个有钱人家,按照《女孝经》上说的伺候夫婿全家人,可是怎么也吃力不讨好,最后上吊死了。所以我说……”
她胆怯地住了口,不吭声了,但那意思很明白:这么可怕的书,怎么让我学呢?真是的。这不是害人嘛。
景天翔气得没办法,只好板着脸说:“好,好,你就听李涛的话,小心他把你引到阴沟里去。哼,我看你真不是犁上的铧,天生就是打杂的命。不学算了,从明天起,你给我传口信吧,省得整天疯跑乱跳,惹得团座烦恼。我真担心他哪天碰上你处置一顿。还不去洗澡?”他瞪了她一眼,懊丧地转过身开始铺床。
小若梅一溜烟跑了出去端水,心里暗自庆幸逃脱了读书写字的苦差事,以后可以轻松一阵子了,但同时也明白李涛的情报不错:团座真的要找她岔子了。
从那天以后,小若梅就每天紧跟在景天翔的身后转悠。他走到哪里她跟到哪里,真正的小屁虫一个,传信打闹两不误。
光阴荏苒,半年后,他们的部队进行了扩编,兵员得到了补充,又开进一个新的战场,准备进行新一次战役。
这一年夏天,两方军队又进行了大规模的战斗。对方军队由于种种原因,他们的作战非常艰苦,开始败退。林子京团在这次围剿时虽然没有担任主攻任务,但是由于反对方的败退,他们俘获的战利品仍然很多。除了物质战利品外,俘虏更是一批一批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这天,小若梅站在路边,眼睛亮晶晶地盯着这些破衣烂衫的俘虏被林子京士兵大骂推搡着往前走,心里很不是滋味。
景天翔看到她发呆,连忙拉她到一边,悄声说:“你傻看什么?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还不去营帐里躲起来?团座马上要来了,战斗成果不大,心情烦躁着呢。”
若梅一听,一溜烟跑了。
一路前进,他们来到了一个村子里。林子京心情烦躁,传下话去,让人找来村子保长解决部队的伙食问题。
若梅没有事干,偷空跑到街口,想找几个村孩来玩耍。部队里兄弟都很忙,没时间陪她玩。
来到几户人家门前,若梅看见几个士兵正在鞭打老百姓,说他们送来的大米颜色发黄,不能吃,是故意刁难政府军。打骂着,顺手把几家的鸡给捉走了。
若梅皱眉:林子京一向治军很严,手下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想是他没有大的军功心情不好,疏于管教,手下就放任自流了。
思索着,她又来到另一家门前,看见几个留着盖头的小男孩走过来。旁边的大人挑着箩筐,里面装满大米。
若梅连忙跑过去,截住一个稍大点的男孩招呼道:“好兄弟,我们一起做游戏好么?玩捉迷藏。”
那男孩吃了一惊,看看她的军服,眼睛里流露出厌恶而恐惧的表情。其他孩子也停下来,敌意地盯着若梅,怀疑她要欺负这个男孩了。那几个大人也默默地停下来,看着若梅,虽然没有说什么,但神情的戒备是明显的。
若梅一下愣住了,被他们这种疏离漠然的神情弄得说不出话来。她在军队中熟络惯了,第一次遭到这样的排斥,心里很难受呢。
僵持了几秒钟,那几个大人开始移步,孩子们也跟着走了,留下若梅怔怔地看着他们的背影,第一次感到情绪上的孤独。尤其让她印象深刻的是,这些人离去时,那个大点的男孩还转过身对着她“呸”地唾了一口唾沫,差点溅到她的脸上。虽然这个男孩立马被惊恐的大人拉走了,但是这个举动刺痛了若梅,她久久地望着他们的背影,怔立着。
吃晚饭的时候,若梅坐在桌前无精打采。景天翔看着她,关心地问道:“若梅,你怎么了,为什么不开心?现在一时不会有战事,你可以尽情玩了,为啥一声不吭?谁欺负你了?告诉哥哥,我找他们算账。”
他开了个玩笑,想若梅只有欺负人的份儿,万没有被人欺负的道理,他这样说不过逗她乐罢了。往常他这样一说,若梅就会“咯咯”地笑着扑到他怀里和他打闹了,还炫耀自己逗弄团部兄弟的本领。今天她却依旧不吭声,只顾低头吃饭。
景天翔心里纳闷,也不吃饭了,皱起眉头继续问道:“告诉哥哥,到底怎么啦?说话呀。”
若梅抬起头看着他,苦恼地问:“天翔哥,我们的兄弟干嘛打那些穷人呢?他们很可怜的,我看着心里难过呢。他们挨了打,连我也恨上了。我找这里的孩子玩耍,他们都不理我,还朝我唾口水呢。”她痛苦地低下头。
景天翔心里吃惊,专注地看了她一会儿,思索着措辞,谨慎地说:“若梅,这个问题很复杂。你还小,什么也不要问,做好你自己的事情,长大了什么都知道了。这里的小孩不和你玩,你就和我们自己的兄弟玩好了。你不是和手枪班的李涛关系好吗,找他玩得了。”
“他现在忙,顾不得理我的。”若梅不耐烦地说:“我年龄小,干嘛不能问这个问题?你们干嘛打他们?他们那么穷,和我一样可怜的。你干嘛不告诉团座,让他管管手下?”
“若梅,”景天翔越发吃惊,左右看看,低声警告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要闯祸的,这不是我们该说的事情。听哥哥的话,管好自己的事情就行,别的什么也不要说了。让团座知道了,有你好受的。”
“天翔哥,”若梅噘起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原因呢?我疑惑,不明白啊。哦,算了,你不告诉我也不想问了,睡觉去。”
她闷闷不乐地走向床铺,一头倒下睡了过去,留下景天翔一个人心惊良久。军人的天职在于服从上级命令,他一个副官,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能随便说话么?想若梅长大了自己就会明白了。这样想着,他草草吃了两口饭,也去睡了。
半夜,若梅起夜,转头看看熟睡的景天翔,她悄悄摸出屋子去小便。
夏天的夜晚非常美丽,群星闪耀,没有了白天的酷热,四周静悄悄的。
若梅撒完尿,升了个懒腰,深深吸了一口气,惬意地四周看看,就发现了一件事。就着若隐若现的星光,她看见有几个小小的身影正弯腰向一座房子溜去,他们手中好像还拿着什么东西。
若梅怔了怔,辨别方向,发现他们是向关押女俘虏的房间摸去。她四周看看,也悄悄跟了过去。联系白天的遭遇,她怀疑这些人可能要对俘虏有所动作。
溜到跟前,她发现那果然是三个孩子,其中两个还是她白天见过的。三个孩子怀中都抱着地瓜模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