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枫蜷干的落叶落在杜梨的脚上,杜梨踢了一下,落叶在空中旋转了几个圈后,又再次落下来。
四年前母亲带着杜梨刚来到这个小镇,小镇不是很冷,秋日夜晚许多家门还会点着灯笼,看着很温暖。
秋枫会落在小巷里,很漂亮。母亲寻得一份工作,是份体力活,做着一家豪华酒店的清洁工,那家酒店俨然就是这座小镇的灯火,不论在哪里看到它,都十分地瞩目。母亲每次回到家都特别的疲倦,偶尔家中的谈话是极少的,有时母亲也常常莫名其妙地发脾气。
久而久之杜梨变得寡言淡语,有些时候杜梨走在小镇的路上,觉得四周的景物离自己很远,远得自己只能静静看着,无法触摸。长大后的杜梨渐渐明白,这种情绪叫孤单。
杜梨在最孤独的年纪遇见了王召伯,那时的王召伯还不是现在的样子,很阳光,很开朗,笑起来让人觉得很舒服。杜梨第一次见到他便觉得有些人或许天生就不会觉得孤单,因为他就像一个阳光让所有的事物都可以围着他转。杜梨记得王召伯经常会和朋友一起在西甲中学旁边的公共球场打篮球。
那时杜梨会坐在公共球场旁的小山丘上,安静地看着王召伯和他的朋友嬉笑玩耍,看看书,听音乐,或者对着王召伯发一会小呆。
杜梨回到班级将语文试卷发下去,然后在黑板上写上下午第四节下课交齐。
自己坐回到自己位置上,李舞走到杜梨身边:“你的同桌呢?”
“出去了。”杜梨回答。
李舞立即将自己的东西都搬到墨子沣的桌子上,墨子沣的桌子很整齐,除了刚发下来的试卷之外,书是累好放在左上角的。
“跟那个‘孤独症’坐在一起要闷死了。你是不知道,我跟他坐的这几天他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我东西一超界,他立即把我的东西扔过来,他是有多强的领地意识啊!”
李舞吐苦水一般把这几天的经历往外倒,杜梨听着,给她递上去一颗她喜欢的大白兔。
“对了,你和墨子沣怎么样了?”
“嗯,还行。”
“你觉得墨子沣长得帅吗?”
杜梨想了想墨子沣的样子,诚实回答;“长得挺好看的。”
“是吧!我也觉得,你知道吗?原来墨子沣不是这样的。初中的时候我见过他,我记得那年毕业就是他代表毕业生发言的。可是上了高中,不知道他怎么了,就成了现在这样。”
“是吗?”杜梨想起王召伯也是初中毕业的时候变成这样的,这其中有什么因果呢?
“是啊,哦!对了,你认识王召伯吗?”
杜梨顿时觉得身心被用小木锤打了一下,见李舞没看见自己的情绪,便试探性地问:“怎么了?”
“他啊~”李舞拉长一个音,又整个人都瘪了下去:“没什么。”
放学后,杜梨独自一个人走到那个公共的篮球场,里面依旧有人在打球,只不过又换了一批人。
杜梨在外面往里面看着,脑海中回忆着王召伯曾经在里面挥洒的身姿。
他曾经坐在那个板凳上喝过水,杜梨依稀能够听到王召伯咕噜咕噜大口喝水的声音。他喜欢用左手投篮,投中之后笑着与伙伴拍手。他时常做些无伤大雅的恶作剧。
事情总是会突然发生,突然截止。杜梨发现王召伯再没来过这个篮球场,整个人像人间蒸发一样从杜梨的世界消失了。
一个人,一个本来就是突然闯进杜梨世界的人,没有时间,没有地址。他就像一个发光的萤火虫某一天抽离了杜梨的憧憬,抽的当时的杜梨茫然不知所措。
初三,初三的时候自己在干什么?
王召伯突然消失了,母亲脾气变得越发地暴躁,远方的父亲每一次的电话都像一根柴火,加注了母亲的火苗。
一个深夜,杜梨起夜,看见厨房灯亮着,母亲就坐在厨房里,眼角有些发红。母亲看见杜梨下意识地扭过头去。
“妈?”
“没事,妈没事。”
杜梨点点头,给母亲倒了杯水。
“那我先回去睡觉了。”杜梨转身往卧室走。
“小梨。”母亲叫住她。
“如果我和你爸爸离婚了,你会选择跟谁?”
“当然是跟你啊!”
父亲没有给母亲一个离婚的机会,因为他没有再从母亲和杜梨的生活中出现过。杜梨想,也许有那么一天,父亲出现在母亲和自己面前,笑着一如当初的模样,杜梨该怎么面对他,是该一如既往地对他笑着,还是该——恨?
初三的最后一次家长会,母亲第一次去参加,穿了一件鹅黄色的裙子显得比之前年轻漂亮。杜梨呆在家中复习,打了几个响雷开始下起了大雨。杜梨看着窗外的天气,便拿上伞去学校接母亲。
母亲和班主任谈了许久,出来之时有些疲惫。
母女俩一路撑着伞回家,一路上两人无语。
晚饭母亲煮了鲫鱼炖豆腐,和两样蔬菜。
母亲尝了一口汤,问道:“会不会太咸了?”
杜梨摇头:“不会。”
一个月后,母亲找了一份镇上裁缝的活计,在一家手工的服装店做手工。比上一份工作轻松许多,时间上也自由许多。
母亲开始总是在饭桌上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杜梨回答一句,最后还是会冷场下去。
杜梨再一次看到王召伯是因为一日母亲让她去买酱油,恰巧听见有喇叭唢呐的声音,在杜梨的潜意识里,喇叭唢呐是一种极不好的乐器,因为杜梨每次听到它吹响之时,总在人去世之时。
灵堂就设在小卖部旁边,小卖部旁边是一个很大的古屋,古屋的门槛很高,里面是一个小院。杜梨来过这里,这里住着一位老奶奶,时常拿一把竹椅坐在小卖部门口与别人唠嗑。
杜梨第一次去买东西的时候,老奶奶坐在笑着眯着双眼,眼睛像两只对游的小鱼,老奶奶问道:“你多大?”
“13。”
“哦!和我的孙儿一样的年纪。”
“我的孙儿啊!可乖,常常来看我。”老奶奶总是这样说着。
古屋里的声音此起彼伏,杜梨偷偷地往里面看,看见一群人身穿道士服,一本正经地说着杜梨不懂得话。而站在道士旁边的那个人就是王召伯,王召伯的奶奶就是古屋中的老奶奶。
王召伯的奶奶是一个很慈祥的奶奶。如小卖部的葛大妈所说,老奶奶死后,大家还总会念她的好。她生时多好,活得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