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静江晕倒在电话旁边。
醒来时她已泪流满面。他奶奶竟为她哭瞎了眼睛。她觉得自己是个祸星,对不起老奶奶也对不起罗岗村人,更对不起易天乐。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失落。她奶奶走了,天乐奶奶为她哭瞎了,广州的家没有了,罗岗村的家也失去了。她已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一无所有。想着想着,她意识到只剩下自己。对了,失去了自己就一了百了。然而她不可以,真的不可以。还有爸妈,还有洛杉矶的家。于是她又流泪了……
刘家泰一直在旁边看着她。他没想到这个下场,连见个面也这么艰难。地河比天河还刻薄,人间比天上更墨黑。他只能同情她照顾着她。此外又能做些什么呢?突然,我感觉到该结束了,再没希望等下去了,累人误己。应下决心了断。可是此情此景他又该怎样开口呢!
“我怕。我已经失去了许多,该失去我自己了。”她喃喃地说。
“不会的。你并不是孤独,还有爸妈表姐和我。”他觉得她的想法很恐怖,忙安慰说。
“你说我该怎么办?”她问。
这时候,表姐周小瑶回来。
“活下去,要活得更好!”周小瑶明白眼前发生的一切,感到无限悲愤。
“我能够吗?”
“当然。你不是在充实自己的价值,不是在走自己的路吗?路是自己走出来的。明白吗?”
“……”她默然。
“那边不容你,自有容人处。宇宙是无限的,无边无际。”
“真的吗?”
“现在别再多想了,下痛心了断它,回洛杉矶充实自己,充实自己的价值。就似家泰做的那样,百倍地努力。明白吗?”表姐果断地说。她对她的诚心善良的等待已经失望了。再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等待了。
她默然沉思。表姐的话说得很重,说到她心里去了。累人误己!再不能拖累下去了。
次日,她一个人驾着轿车找秀芹去了。
秀芹在鸡场小屋里等候她。
“你呀,又哭了一夜!”望见她一脸憔悴落形,秀芹惊愕了。
“没什么,这不来找你吗?”
她俩又走上小山坡顶上。她是来向罗岗村告别的,是向他俩告别的。
她朝河那边望着凝望着,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又什么都看得不清不楚。她只是在远眺,一个劲地远眺。
这时候,一个英国军官走了过来。
“我们又见面了,主的安排。你好!”他热情地说。呀,还是昨天见面的年轻人。
“我明天返洛杉矶了,再看一眼。”
“好一个纯情深情的姑娘,太感动人了。”说着他递上那副望远镜。
“谢谢了,不用了。”
“对了,你用心去看比什么都清楚。”他感动地说。
“你很理解人情,人的情感。”她感谢他。
“我到过柏林墙,也去过三八线。”
“哦……”
“姑娘,你是世界上最纯情最情深的姑娘,祝你幸福!”他伸出手道别。
“我会幸福吗?”
“会的。上帝会降福给你的,善良的姑娘。”他敬了一个礼,转身走了。
她望着他矫健的背影,朝山坡下走了。
她感到一阵惶然,有点苍凉的冷意。她没有想到陪伴她向罗岗村告别的是两个人,一个寡妇和一个英国军官。
世界是这样寂凉吗?
次日,刘家泰陪着她返洛杉矶去了。
坐在飞机上她很快便睡着了。她太累了。她该休息了。
大黄狗朝着河对岸狂吠,不停地雀跃,不停地摇尾巴。
它好像感触到一种气味,非常熟悉的亲切的气味。它扯住易天乐朝河边走去。不停地汪汪地叫。
他抬眼朝河对岸望去,光溜的山坡,青青的山草,还有静悄悄的小路。他明白大黄狗的心思。这狗儿是闻到主人的香味,告诉他,她来看望你了。一点不假。然而他什么也没有看见,一个人影也见不着。看着大黄狗焦虑的样子,他连忙说,看见了,看见了她,她在想你呢!然后一个劲地搂着它,轻轻地抚摸着,抚摸着。
他意识到会发生些什么。昨天她才来过,失望而归。但总算通了电话,该高兴的。今早又为啥再来,是不是太失望了,绝望了呢?然而他又笑自己自作聪明,她真的又来过么?你又没有瞧见,凭狗叫么?他还是放心不下。说着不由自主地朝西岭村走去。
已是晚饭时刻。肖超和还在菜地里淋菜。他里里外外都得照顾到。晚上还要巡村子,一个人住一条村子,再安静不过的了。
“找我有事?”肖超和见他走来便问。
他给他说了她今早又来过河对岸的事。还说是大黄狗报的信。
“你信吗?”
“你信吗?”他点点头反问道。
“信呀!”两个人几乎同声地答道。
“这就对啦!”两人又同声地喊道。
“完了!”
“她不再回来了!”
“为什么?为什么?”
“她失望了,绝望了呀!”两人又同声地感叹。
易天乐沮丧地坐在地垅上,望着河对岸说:“也太难为她了……”
“这世道真不讲理!”肖超和说。
“唉,两个窝囊废的男人,白话。”他在骂自己。
……
当晚,两个人都在做同一个梦。
她来到了插花地。见着了他俩。她脸上满是泪痕,脸色苍白。她说:“很对不起,连累了你们。”哽咽着说不下去。
他俩凝望着她,说不出声来。
“你俩好苦,一个守着个空村,一个望着个空房,村呀房呀!都是空的,空空的没留下点什么!这就是我给你俩的一切。空呀,那就让它空着好了。我的心也给掏空了,一个空了心的姑娘,她还可以活下去吗?我没路可走了,只有向你俩告别。明白吗?告别了,亲爱的!”
说完,她背过脸悄悄地走了……
他俩喊住她。但都发不出声音来。眼瞪瞪地望着她走了。
醒来,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多么可怕的梦,多么凄凉的梦。世界上有多凄凉就多凄凉的梦啊!
这只是梦,她不会来过的。
秀芹捎来讯息,说昨天早上她来到插花地的坡顶上,朝罗岗村望了很久很久。她是向你俩告别的。她一个人来也一个人走……
天呀,她确实来过,默默地向他俩告别,凄然的告别。
我们活得太累了,太没意思了。斗来扯去没完没了,翻来覆去,无穷的爱意,无穷的恩怨,而且还要年年月月天天的纠缠。一个人呀有多少个日子,又有多少个青春呢!奇怪他俩几乎又同声地感叹!这日子难过啊!生活太没意思了。
他俩有一股摆脱纠缠的强烈愿望,可是又不知道如何摆脱得好。反正是再不能窝里斗了,不能似堂吉诃德一样同大风车搏斗了。
易天乐拉着肖超和的手说:“走,我俩喝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