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量了一会儿,不由自主地愣住了,坐在轿中的女子,虽然浓妆艳抹,但我仍旧一眼就认出来了,她,便是薛宝钗。
轿中的薛宝钗,神色淡淡,伸手掠了掠鬓边的青丝,眼神流转间带着一抹挑人的风情,风尘味十足。这时街道上早聚了一群男人,都围着轿子打转,目不转睛地盯着薛宝钗的胸口处,眼神轻佻猥琐,颇有想上前摸摸的意思。
那中年女子见众人围观,一脸得意,更是大声叫道:“来啊,来啊,咱们万花楼的花魁牡丹夫人特地出来游街,要那些有钱有势的大爷睁大眼睛看个清楚哟,包准你瞧那么一眼,就让你失了魂,更让你浑身骚痒难耐……”
我在窗前静立良久,目送着轿子渐渐行远,口中喃喃道:“让薛宝钗坐轿游街,不知是谁想的主意?”
立在我身侧的秀芳“噗嗤”一笑,轻声道:“自然是我们主子想出来的。”
我一愕,转头看着秀芳,诧异道:“是他,怎么可能呢?”挑挑眉,盯着秀芳,道:“这些事,你怎么知道的?”
秀芳抿着唇,支支吾吾道:“四小姐离京后,我无所事事,便回了悠然居。去年年底,主子到悠然居闲住,下口谕处置忠顺王府的那些人时,我恰在一旁伺候,对这件事情一清二楚。我记得,当时主子说,这位薛宝钗薛夫人无恶不作,该将她贬为官妓,每夜至少得接两位客人。另外,每月初一都要出来游街,给她创造机会,多寻几个入幕之宾罢。”
我听了,心中滋味甚是复杂,长叹了一口气,薛宝钗这昔日开在大观园中的一颗奇葩,如今却成了青楼花魁,人生际遇,当真难测。还有袭人,当初,她亦是极受人赞誉的。只是,对于她们,我仍旧同情不起来。只因我始终认定,她们是罪有应得,自作自受。
想来,薛宝钗与花袭人的一生,已经终结于此,再难翻身了。
我感叹了一会儿,便朝秀芳道:“时候也不早了,我们打道回府罢。”秀芳点头应是,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随在我身后,与我一同离开落霞楼。
两人一步一摇地步回西宁王府,刚进了留芳园,就见万之扬携着妙玉的手,迎面而来。两人神态亲昵,眉梢眼角间情愫浓浓,脉脉含情,显然已经定情了。
妙玉见我过来,脸上飞上一抹嫣红,挣脱万之扬的手,立定脚步,垂下螓首。我快步走到她身边,朝她盈盈一拜,含笑道:“见过师娘。”
妙玉一呆,怔怔地道:“你唤我什么?”
万之扬嘴角弯弯,目不转睛地看着妙玉,柔声道:“雪雁曾经随我学琴棋书画,是我的女弟子,你不知道吗?”
妙玉“啊”了一声,显然已经明白我唤她“师娘”的深意,抬头飞快地瞧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霞生玉颊,艳红直透耳根,动人至极。万之扬瞧着她,眼中柔情一片,口中道:“你在这边住了很长时间,母妃很想你,今儿个我们一起回去吧,也好让她放心。”说着,便瞧了我一眼,拱手为礼,缓缓道:“我将妙玉妹妹接回去了,姑姑面前说一声罢。”
我心知他已经迫不及待,想回去与东平王妃议婚,当下也并不点破,抿唇一笑,点头应允了。万之扬亦笑了一笑,弯下腰,朝我作了一揖,便携着妙玉,逶迤着离开留芳园。
我侧着头,站在原地,含笑看着他们离开。那一挺拔、一秀雅的背影,相依在一起,已成绝配。
相爱的人在一起,有爱同行,幸福也便如影随形,无处不在了。所以,我相信,他们两人,今后必能够风雨同舟,笛箫相合,一生幸福。
笛箫定情,佳缘缔就。幸福,其实一直都在我们身边。只要我们伸手,便能抓住。我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想着我与水清,心中甜蜜无限。
五月初二,东平王府传出喜讯,一直单身未娶的小侯爷万之扬终于定亲,即将成家立室。而在这之前,因万之扬的婚事迟迟未决,东平王妃整日发愁,急得头发都快白了。如今万之扬终于定亲,儿媳又是她中意之人,自是高兴万分,催着府里的人即刻筹备婚事,将婚期选得极近,定在六月初十。一时东平王府门庭若市,道贺者不计其数。婚事定下来后,西宁王妃常常带着莲儿,坐轿到东平王府,帮着料理各样琐事。
时间轻逝如水,不知不觉中,五月已经走到尽头。转眼间,已是婚礼当天。六月初十这天,清晨起来,我盛装打扮了,步到西宁王妃的上房。大家商议了一会,因娉婷身份特别,实在不宜出现在众人面前,西宁王妃便只携着我,赶到东平王府,参加婚宴。我们到时,府门前已是香车宝马排满,冠盖云集了。
进了东平王府的厅堂,我四下张望,只见帘飞彩凤,帐舞蟠龙,鼎焚百合之香,瓶插长春之蕊,铺陈华丽,美轮美奂。
我打量着宾客如云的大厅,见北静王府只来了太妃一人,走过去问时,方才得知,因黛玉身子日重,北静王执意要留在府中陪伴黛玉。我便抿唇轻笑,北静王果然时刻以黛玉为先呀。有他相伴左右,黛玉定然很幸福。
一时鼓乐齐鸣,锦绣繁华,热闹至极。新人拜堂,迎入洞房,待行完婚礼,已经是日暮时分。依照旧例,妙玉留在新房内,万之扬出来陪客。我心中代妙玉与万之扬他们高兴,便在席上频频举杯,喝了好几杯酒。喝完后,方才发现自己不胜酒力,头昏沉昏沉的,便站起身来,步出喧闹的喜厅,转到东平王府的后花园,独自在园中溜达闲逛。
我低着头,默默走了一会,吹着凉风,刚清醒了一些,忽听到一阵脚步声。我回头看时,见一身喜服的万之扬缓缓走了过来,身侧随着四个挑着灯笼的丫鬟。万之扬低语了几句,摆手挥退身侧的丫鬟,赶上前来,与我并肩同行。
“雪雁,”两人走了几步,万之扬轻叹一声,缓缓道,“我清楚地知道,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人最没有法子勉强的,是自己的心。所以,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我们之间的那件事,已成往事,我早就放下了,你也不必再放在心上,不必觉得对不起我。”
我心知他怕我放不开,想解开我的心结,静默了一会,轻声说:“多谢。”
万之扬摇摇头,低声道:“该说多谢的,是我才对。若不是你,我不会去找表哥求旨,也就无缘与妙玉相识相见了。前几日我进宫见表哥,方才得知,三年前的上元节,你黯然神伤,打算远走天涯,却依旧惦记着我,特意求他将妙玉宣进东平王府,送到我身边。一个月前,你与我恳谈,帮我认清自己的心,让我明白,能与自己携手一生之人,其实一直都在我身边等我。”说到这里,微微一笑,眼中露出一抹浓浓的情思,接着道:“有了妙玉,今生的缺憾,都已弥补。今后,我会好好珍惜她,与她举案齐眉,笑看春花秋月,同赏夏荷冬梅。那曲长相守,我也会吹给她听的。”
我听了,嘴角上扬,抿唇笑了一笑。万之扬止住脚步,转头看着我,含笑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很幸福的。所以,我真心希望,你与表哥,你们也能百年好合,永结同心,一生幸福。”
我心中一暖,停下脚步,轻声道:“谢谢师傅。”说着,便朝他屈膝福了一福。
万之扬见了,忙俯身来扶我。刚搭上我的手臂,身后便传来一声冷笑。我吓了一跳,回头看时,却见水清一身明黄色长袍,踏着步子,如飞走过来,将我往身侧一拉,斜睨着万之扬,挑眉道:“你不去陪新人,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万之扬轻笑出声,打量着水清,开口道:“表哥是在吃醋吗?可真是奇了,坐拥三千佳丽的表哥,竟也有吃醋的时候。”
水清哼了一声,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万之扬瞧着他,更是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继续道:“素来只有女人为表哥争风吃醋、勾心斗角,如今表哥竟也开始为女人吃醋了。”我听了,抿唇一笑,低下头,心里泛起一抹淡淡的甜。
过了半日,万之扬才敛了笑容,低声道:“表哥,雪雁姑娘是值得用真心对待的女子,我希望,你能够好好待她,不要辜负她。”
水清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正色道:“我明白。”瞧了万之扬一眼,含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你还不走吗?”
万之扬听了,白皙如玉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暗红,朝水清作了一揖,转身自去了。我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笑呵呵地道:“近年来,三公子性情淡泊,处事淡定超然,如今竟也有这么着急的时候,真是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