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之扬不置可否，伸手端起茶杯，掀开杯盖，品了起来。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继续诌道：“另外，请师傅给东平王妃捎个信，妙姑娘在我们那里，娉婷姐姐见她年纪也不小了，便吵嚷着要帮她介绍一个好人家。我们派人四处打听了，知道今科榜眼还没成婚，那人才华横溢，长得俊朗清秀，年纪也与妙姑娘相若，堪配妙姑娘。昨儿个陛下过府，我们在他面前提了一下。陛下已经应允了，想来不久就会有旨意了。”
我话音未落，“啪”的一声脆响，万之扬手中的茶杯直接滑落下来，摔得粉碎。他对地上的碎片视而不见，跳起身来，走到我身侧，急急地问：“你说的都是真的？妙姑娘怎么说？她同意了吗？”
我见他神色紧张，心中暗笑不已，面上却依旧淡淡，不紧不慢地道：“我们跟妙姑娘提过，她并没有表态，不过，做了女子，终究是要出嫁的，那人又是个难得的佳婿，想来也没什么不同意的。”
万之扬闻言，面色一变，脸上阴晴不定，口中却淡淡地道：“如此，倒要恭喜两位妹妹促成了一段好姻缘。”拂了拂衣袖，眼睛越过我，看向窗外，目光迷离如梦。
我看着一脸落寞的他，心中欣喜万分，嘴边却仍旧若无其事地道：“我知道，东平王妃很喜欢妙姑娘，到时候，不妨让东平王妃将妙姑娘认为干女儿，再请陛下下一道旨，给妙姑娘一个封号，这样的话，绝不会有人看不起她，她也能安安心心当榜眼夫人，相夫教子了。”
万之扬掀了掀眼皮，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你想得倒周全。”声音清冷如冰，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怒火。
我以手支额，打量着他，继续说：“如果名分定下来的话，妙姑娘就是师父的妹妹了。到时候一定要请师傅送亲，给妙姑娘主持婚礼，看着她与新榜眼拜堂，进洞房，结百年之好，定来世之盟。再过一年，妙姑娘产下麟儿，师傅就当舅舅了，恭喜恭喜呀，师傅……”
“够了！”万之扬终于恼了，打断了我的话，冷声道，“你若是没什么正经事情，别来浪费我的时间，我得回去侍奉父王，不奉陪了。”言罢，立刻转身朝外走，脚步却微有些踉跄。
我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离开，见他走到门口处，方才出声道：“师傅，你喜欢妙姑娘，是不是？”
万之扬身形一顿，止住脚步，静立不动。我站起身来，低声道：“你喜欢妙姑娘，要不然，你不会将自己视如珍宝的玉箫送给她，不会在她离府后绕着她的住所打转，也不会在我提及她婚事的时候，拂袖离开。所以，你是喜欢她的，对不对？”
万之扬站在原地，默然不言。我看着他的背影，静默片刻，接着道：“近年来，师傅的性情趋于淡定，待人处事时颇有些清冷，不染红尘，宛若谪仙。这种性格，其实与妙姑娘如出一辙。你们两人，朝夕相见，彼此性情相同，才情相当，若是无情，那是绝不可能的。可是，师傅一直都对妙姑娘持之以礼，除了与妙姑娘离得太近，没看清妙姑娘有多重要外，还因为师父受过伤，不愿轻易言爱。”
万之扬缓缓垂下眼眸，依旧不言不语。我叹了一口气，喃喃道：“我明白，四年前，我的行径，让师傅受了伤，对此，我真的很抱歉。”说到这里，走到他身边，敛衽对他深深一拜，接着道：“三年前，我被他伤害，心中万念俱灰，终于离开京城，在红尘中独自漂泊，心中一片凄苦。但我明白，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自应承担一切后果，付出代价。可是，我辜负了师傅的情意，伤害过师傅，却是不可原谅的错失。”
万之扬眼中露出复杂的神色，静默一会，才摆手道：“已经是前尘往事了，你不必放在心上，何况，我也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我摇了摇头，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师傅，这一点，我永远都不会忘记的。”抬头看着他，叹了一口气，低声道：“我今天来，除了想再次向师傅道歉外，还想告诉师傅，不要因为受过伤，就不肯说出那句美丽的誓言，不愿再求一次倾心的相爱。一生之中，最美好的，是爱情。我们寻到与自己倾心相爱、能携手共度一生之人，享有一次真正没有缺憾的生命，方才不辜负来人间走一遭。无论有怎么样的过去和伤痛，一定会有一个人，来到我们身边，给我们带来光明。只要我们不放弃追寻，就一定能重新拥有幸福。我远走三年，痛了三年，到如今，依旧选了他，因为我终于明白，原来，我的幸福，只有他能给。我告诫自己，何不放下纠结不清的过往，拥抱幸福？毕竟，人不能永远活在过去，看开一些才好。雪如姑娘香消玉殒，无缘与师傅长相厮守；我与师傅之间，也早已终结。这三年来，最美最好的，其实一直都在师傅身后。只要师傅转身，就能看见她；只要师傅伸手，便能抓住她。”
万之扬听了，侧头看着我，凝神想了很久，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缓声问道：“你刚才说，你与娉婷在给妙玉议婚，是假的吧？”
我点了点头，沉吟半日，才轻声说：“妙姑娘的心思，我略知一二。四年前，师父携剑到贾家救她，对于师傅，她心中一直存在一份情思。既是这样，我又怎么会乱扯红线呢？只是，女子的青春，很短暂，我不忍心让妙姑娘无休止地等下去。而师傅你，明明对她有情，却一直不肯说出来。我这样说，是想帮师傅认清自己的心。当然，与此同时，我也想提醒师傅，现在，妙姑娘的确在你身后，但这并不是说，除师傅之外，她便别无选择了。师傅若是不将她放在心上，便会有其他人走过来，将她带走。所以，师傅，你若是不珍惜，就会失去的。”舒了一口气，静了一下，续道：“我刚才说要给妙姑娘牵红线，虽是戏言，但也并非全无可能。师傅若是一直拖下去，迟迟不做决定，我一定会将妙姑娘带离师傅身边，设法给她另寻佳婿。”
万之扬移开目光，望着地面，沉吟良久，倏地抬起头，双目芒光闪闪，断然道：“你不必再为她操心了，我现在就到西宁王府走一趟。”
我闻言大喜，心知他已经下定决心，要与妙玉相约一生了。我抽出袖中的玉笛，递到他面前，轻声道：“笛箫定情，应是一段人间佳话，师傅，你带上这个吧。”
万之扬看着玉笛，剑眉轻皱道：“我已经将它送给你了，怎么好再收回来呢？”
我抿唇一笑，柔声道：“师傅当日送我玉笛，是想祝福我，希望我能幸福。如今，我已经拥有了自己想要的幸福，这笛子，该物归原主了，就让它跟着师傅，见证师傅的幸福吧。”
万之扬想了一想，伸手接了玉笛，眉开眼笑道：“也对，反正你已经压倒三千粉黛，成功俘获表哥的心，你跟着表哥，今后想要什么，都能随手拈来的，说不得将来我还要沾你这个弟子的光，找你讨几样奇珍异宝呢。”
我脸上飞红，低了半日头，朝他唾了一唾，才笑道：“师傅，快去吧，妙姑娘在等你呢。”
万之扬微微颔首，伸手拉开门，大步流星地走了。我笑盈盈地目送他离开，心中无限喜悦。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呵呵！
一时秀芳走进雅间内，见我站在原地傻笑，不由得怔住了，出声问：“四小姐，你怎么了？”
我摆了摆手，道：“我没事，只是太高兴了。”笑了一下，舔着嘴唇道：“刚刚说了很多话，口干舌燥的，得喝杯茶，休息一会儿。”说着，便在窗下的椅子上坐了，动手斟了一杯茶，端起来品着。
刚喝了几口，大街上突然传来一阵喧闹，人声鼎沸，热闹异常，听到有人大声吆喝：“来啊，来啊，今日咱们万花楼的花魁牡丹夫人特地游街，要咱们这京城有权、有势、有钱的大少看个清楚，好让她有机会招待招待，各位大爷，来啊，来啊，快来看啊！”
我吃了一惊，心中好奇，便放下茶杯，站起身来。启窗看时，却见熙来攘往的街道上，有一位穿着俗丽，披红戴绿的中年女子，一边挥舞着艳俗的手帕，一边大声吆喝，妖妖娆娆地踱着步子。我在心中忖度，这人必定是青楼的鸨母。在这鸨母身后，还有十几名身穿薄纱、搔首弄姿的妓女。内中一人身形熟悉，眉目间与袭人十分相似。而紧接其后的，便是由八名壮汉扛起的、四周垂着透明丝纱的坐轿。
临窗往下看，底下的种种景观尽收眼底。我细细看时，见一个女子卧躺在轿子上，头发松松地挽着，眉间用朱砂点着一朵牡丹，冶艳妖娆，勾勒出一张相当迷人的容颜，身上一袭酥胸半露的性感薄纱衣，能清楚地看见里面肚兜的颜色，散发着勾人魂魄的魅惑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