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纤嘴角上扬,笑道:“那一段时间,姑爷要照料有孕在身的姑娘,又要亲自布置这个院子,忙得不可开交。等姑娘分娩,院子落成,姑爷清减了不少呢。”
我暗自点头,赞道:“细微之处见真情,平淡之处显真心,姑娘果然没有选错夫君。”抬头看向黛玉,抿唇一笑,道:“能得北王爷如此用心呵护,姑娘毕竟是有福之人呀。”
黛玉听了,面上一红,回头望着我,轻轻唾了一唾。北静王呵呵一笑,伸手揽住黛玉的腰,止住脚步,目不转睛地望着她,柔声道:“能得玉儿相伴一生,我才是真正有福之人。”
黛玉听了这话,也停下脚步,抬头看向北静王,明眸中闪着异样的光彩。两人四目交接,缠绵浓厚的情思在彼此眉间眼中静静流转,潋滟动人。
我怔了一下,望着灯下脉脉含情、相对凝望的两人,终于肯定自己站在这里纯属多余,便拉了拉春纤的衣袖,又使了个眼色。春纤捂着嘴,会意地点了点头,带着我转出回廊,从小路走进阁楼里的客房。进房后,秀芳从里间迎了出来。春纤将各样事情交代清楚,出声告辞。我将她送出阁楼,方才折身回来,卸了妆,梳洗一番,与秀芳一同安歇。
次日起来,秀芳服侍我理好妆,两人一起步进不远处的厢房。此时黛玉已经梳洗整齐,一袭桃色的衣裳,从领口到下摆,绣了无数朵桃花,每一处都绣的活灵活现,极富神韵。也将她衬的像是一株开到最绚烂的桃花,粉嫩莹润,光彩逼人。黛玉搭着春纤的手,我带上秀芳,四人离开绛云院,缓缓步到太妃的上房,行礼问安。
待用罢早膳,太妃望着黛玉,摆了摆手,体贴地道:“你若是在这里,辰星、辰雨必定会黏着你,打扰你休息。你身子重了,必定吃不消。再者,你与这位雪雁姑娘多日未见,不如一起到院子里走走,继续畅叙姐妹之情吧。”
我与黛玉听了,忙一同站起身来,朝太妃施了一礼,恭敬地退出上房,相携着走进昨日呆过的庭院。一时两人在凉亭里重新坐下,春纤泡好茶,送了上来。黛玉抬头看着春纤,蹙眉问:“今天几号?”
春纤怔了片刻,拍了拍额头,道:“姑娘不说,我倒忘了,今日初十,我该到各处走一趟了。”
黛玉微微颔首,柔声道:“照常例,你带上四个丫鬟,去账房支四百两银子,将其中的一百五十两送到萧府,交给二姐姐,再捎一对上等人参过去。其余的银子,送到桃源罢,大舅母、二舅母处各给一百两,大嫂那里是五十两。另外,宝玉很喜欢我们这边的笔墨纸砚,你到书房整理一些,给他带过去。虽然不值什么,但到底都是进上之物,比买的强。紫鹃那边,备一份厚礼送过去,当着紫鹃婆婆的面,交给她,再告诉她们,我很惦记紫鹃,若是没什么事情,让她过来住几天。凤姐姐那儿,也过去看一看,就说她的那件嫁衣,我已经命府中的绣娘加紧赶制了,过几天就能完工。”
春纤垂首听着,待黛玉吩咐完,恭敬地答允下来,屈膝福了一福,转身去了。我听了这些话,头昏脑胀起来,心里很是不解,怔怔地望着黛玉,问道:“姑娘这是在做什么呢?我一点都没听明白。”
黛玉叹了一口气,轻声道:“好几家的事情,混杂在一起,怨不得你不懂。”端起茶杯,朝里面吹了一口气,轻轻抿了一口,接着道:“这几年来,老太太一直住在二姐姐那里,身体倒还硬朗。如今大舅舅和二舅舅他们过得很艰难,无法自保,老太太的吃穿,全靠萧府支应。虽然二姐姐与姐夫不说什么,但让他们独自奉养老太太,我心里怎么过得去呢?所以我让春纤每个月都送一百五十两银子过去,再送些东西,帮衬一下。”
我听了,这才恍然大悟,赞道:“姑娘心细如发,处事沉稳大方,很有大家夫人的风范,想必是这几年当王妃历练出来的。”
黛玉淡淡一笑,又道:“至于桃源那边,在这三年里,起了很大的变化。因三妹妹、四妹妹于国有功,舅舅他们都被开恩赦免了。这两年来,他们都住在桃源。去年开科考的时候,环儿和兰儿一同进城应试,可巧竟都中了。环儿放了外任,兰儿被点了翰林。虽然都做了官,但两人相继娶了亲,有了自己的家,俸禄也没有多少,日子过得很紧迫。所以也给大舅母、二舅母送些银子,让他们贴补家用。”
我点了点头,暗赞黛玉思虑周全,想了一下,问道:“宝二爷呢?他的病好了吗?还有王姨娘,怎么样了?”
黛玉微微颔首,轻声道:“他身体已经养好了,做了先生,如今在教桃源的小孩读书识字,闲暇时看看书,很悠闲自在。虽然没有什么进项,但他做得很认真,也算是极难得的了。去年的时候,赵夫人说要给他议婚,我知道了,立刻让人备了一份聘礼送过去,宝玉却不肯应允,说是不愿娶妻。大家见他十分不情愿,也都无可奈何,只得罢了。因麝月一直跟在他身边,不离不弃,尽心服侍,便将麝月开了脸,放在他房里。他们两人和和气气的,处得很不错。”静默半日,蹙眉续道:“王姨娘的境况,跟以前一模一样,行为失常,神智很不清醒,没人敢靠近她,依旧被禁在一个小院子里。”说着,叹了一口气,神情中透着一丝怜悯和同情。
我听了,心中毫无感觉,淡淡地道:“时也命也,这是她的报应,怨不得别人。”抬头看着黛玉,笑吟吟地道:“姑娘让春纤去冯家送礼,这份用心,我倒是明白了。我记得冯夫人是个势利眼儿,极看重门第出身。姑娘担心冯夫人会轻视紫鹃姐姐,便让春纤时时过去探望,是不是?”
黛玉抿唇一笑,拍着我的肩膀,点头道:“你猜得很对,我这样做,是想告诉冯夫人,紫鹃并不是孤身一人,她有一个妹妹,时刻都在惦记着她。冯夫人看在我的面子上,应该会善待紫鹃的。”
我心中很是感动,轻声道:“姑娘想得周到,用心良苦,对紫鹃真是好得没话说。”蹙起眉头,又问:“琏二奶奶……凤姑娘那边,又是怎么回事?”
黛玉叹了一口气,柔声道:“凤姐姐被休弃的时候,你就在她身边,一定知道她对琏二哥哥失望透顶,悲痛欲绝。后来她被赦免了,我让人送她到桃源,不久琏二哥哥也从外面回来了。他见凤姐姐平安无事,便想着重修旧好。凤姐姐回了一句话,说是‘覆水难收’,当时就拒绝了。我知道后,明白她住在那里,与琏二哥哥每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心中难免会有疙瘩,便让凤姐姐搬离桃源,命林云在城里买了一个成衣店,交给她打理。凤姐姐心中极有经纬,带着平儿,将生意理得井井有条。”说到这里,嘴角弯起,脸上笑靥如花,续道:“上月我命春纤去看凤姐姐,得知有一位开绸庄的掌柜,与凤姐姐常有生意来往,对她一见钟情,又极佩服她的才干,有意迎娶她为妻。春纤去见了那个掌柜,回来说人长得很好,性情温和,家境也好,是个很不错的男子。凤姐姐却有些迟疑,过来找我讨主意。我便告诉她,说不必在意世俗的目光,跟着自己的心走就是了。若是想答应,若是中意那个人,就不必迟疑,用心追求自己的幸福就是了。凤姐姐回去后,便答允了那个人,婚期就定在下个月。因我们北府的绣娘手艺很不错,我便让她们给凤姐姐绣一件嫁衣,到时候,一定要让凤姐姐当个漂漂亮亮的新娘子。”
黛玉静默片刻,又喃喃道:“按理说,我不该这样劝凤姐姐,该帮她与琏二哥哥和好才是。但是,我心中清楚,她那样一个性情刚烈的女子,怎么会回头去迁就一个抛弃过她、伤她至深的人呢?何况,对于女人来说,幸福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算什么呢?有了这些想法后,我才支持她改嫁的。”
听了这番话,我不由得大喜,拍了拍手,含笑道:“很好,弃人者,人亦弃之。当日琏二公子在凤姑娘最困难的时候,抛弃了凤姑娘,如今想要她回头,简直是痴心妄想。凤姑娘遇见的那个人,春纤既说好,想必的确很不错。凤姑娘又是极有见识之人,想来不会看错人的。以后的人生,她一定很活出一份别样的精彩。”转头看着黛玉,赞叹道:“姑娘的那些话,说得极有道理。凤姑娘能遇上姑娘,得姑娘相助,真是一大幸事呀。”
黛玉淡淡一笑,摆手道:“也罢了,只要她能幸福,就很好了。”谈完这些事情后,两人又叙了一会闲话,就到了中午时分。我与黛玉便起身走到上房,陪北静王太妃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