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了,不由得很是高兴,探春与惜春,两人性情不同,一个胸怀广博,一个清冷淡然;志向不同,一个积极入世,一个向往出世。但是,相同的是,她们身侧都有一个真心相待,志向相投之人,都是极幸运的女子。正沉思之际,耳边传来黛玉的轻叹声,接着便听到她道:“当日同住在大观园中的女子,如今一一都有了自己的归宿,而且都过得很不错。只有姐姐,已经过了双十年华,却依旧孑然一身,真让人忧心。”
我微微一笑,没有回话,心中很是感动,又掠过一抹淡淡的苦涩。我的年龄,不管是在古代,还是在现代,都已经到了适嫁年龄了。我只是个小女子,心中期盼的,是安宁简单、从容淡泊的生活。只是,与水清有了牵扯后,这样平淡的幸福,今生今世,注定难以拥有了。
这时黛玉命春纤去收拾房间,并让她将我身侧的秀芳带去。待她们走后,黛玉方才转过头来,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柔声道:“我听王爷说,陛下知道姐姐在江南后,立刻将身边最信任的萧统领派往杭州,接姐姐回京。照这样看,陛下心里十分在意姐姐,对姐姐势在必得。而姐姐心中,似乎也放不下他。”静默半晌,叹了一口气,续道:“姐姐如今重返京城,其实已经别无选择了。我记得姐姐曾经说过,姐姐与陛下,彼此极其知心。心灵的契合,超乎一切。既是这样,姐姐不如试着接受陛下吧。我觉得,他虽然给不了姐姐全部,但应该还是能够真心待姐姐,让姐姐幸福的。”
我咬了咬唇,喃喃道:“有些过往和伤害,我不能轻易忘记。纵然现在他似乎对我很好,到底还是意难平。我放不下他,是事实,无法义无反顾地亲近他,也是事实。何况,我们分别三年,若说完全没有隔阂,那是绝不可能的。如今他心里是怎么对我的,将我放在什么位置上,我一点都不清楚。”
说完这些话,我低下头,沉沉一叹,须臾之间,心中已百转千回。我向来都知道,我要么孤独终生,要么放弃一切,与他在一起。原先,我觉得单身生活,漂泊一生,并不会怎么样。但身边的人,都这样惦记我,这样在意关心我的终生大事,我怎能一直拖下去,让他们日日为我忧心?我于心何忍?何况,对水清那样的男子来说,被他看上的,除非得到,再不能休。他一直都在忍耐,一直都在等待我点头,我若是次次都推拒,总有一天,他会失去耐心,会拂袖大怒。君王之怒,不是我能承受得起的。
越想越乱,越想越心灰意冷,我长长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着黛玉,低声道:“姑娘蕙质兰心,看事极明,如今的我,的确已经别无选择了。我很清楚,他有抛不下的责任,不能为我放弃什么。我们这样拉扯下去,妥协的人,只能是我。这一段时间,我也想了很多,人生在世,难得糊涂。既然心仪之人是他,我实在不能计较太多。我想好了,等我看清他的真心,等横隔在我们之间三年的疏离消散,立刻就答允他罢。虽然可能会很苦,但应该强过不明不白地纠缠一生。”话一出口,心中百般感叹,千种滋味。原来,我坚持了这么久,到头来,还是逃不开红尘,仍旧避不开命运。
黛玉听了,点头道:“原来姐姐已经拿定主意了,这就好,我也能放心了。”沉吟半日,蹙起眉头,轻声叹息,又道:“那个地方,毫无乐趣可言,如果不是见姐姐已经没有退路,我断不会劝姐姐去那里的。不过,陛下若是肯在姐姐身上多多用心,一定能护姐姐周全的。两个知心人互相扶持,日子也不会那么艰难了。另外,姐姐要记着,你并不是一个人。若是有什么不虞,还有母妃呢,她是陛下的亲姨母,说话很有分量。她向来极疼爱姐姐,一定会帮姐姐的。如果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也绝不会推脱的。”
我看着黛玉,想起她屡次与我论情谈心,循循善诱,为我解开心结。而且,她一向都是淡泊名利权势之人,不愿牵涉俗事,现在却打算用北王妃的身份来帮我。想到这里,心头不由涌起一抹深深的感激,轻声道:“姑娘的意思,我很明白。我知道,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姑娘都会帮我的,这一点,我从不怀疑。”说到这里,站起身来,朝黛玉屈膝一福,真诚地道:“姑娘,多谢你。”
黛玉微微一笑,摆手道:“我们是相好姐妹,你这样,就太生分了。”静默片刻,又道:“虽然有母妃相助,但未来的路仍旧很艰难。姐姐要记着,无论如何,姐姐都该善待自己,多多保重才是。若是呆不下去了,一定要跟我们说。我与母妃一直都站在姐姐身后,只要姐姐回头,就一定能看到我们。”
我点了点头,心中很是感激,又细细品着黛玉的话,想着希望缥缈的未来,心中很是沉重。我便站起身来,走了几步,倚在凉亭的栏杆处,怔怔地发呆。黛玉见我神色凝重,叹了一口气,也不再说话。一时整个凉亭静悄悄的,偶尔有风掠过,吹动亭子周围的花草,并送来一阵阵淡淡的清香。
正心肠百转之际,一个熟悉清越的声音响起,打破了静谧:“玉儿,这里风大,你出来怎么不加件衣服呢?”话音里微带着一丝责备,却又包含着浓浓的关心和宠溺。
我浅浅一笑,不用回头就知道,来人是北静王水溶。转头看时,就见北静王手中拿着一件浅红色纱衣,走到黛玉身侧,温柔地帮黛玉披上,脸上神色紧张,急急地问:“我听丫鬟说,你今天又吐了,有没有怎么样?现在好些了吗?”
黛玉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没事,已经好多了。”
北静王脸色稍缓,拉着黛玉的手,柔声问:“想吃什么东西?我即刻吩咐人做。”
我听到这里,不由得“噗嗤”一笑,拍手道:“我听母妃说,北王爷极疼爱姑娘,对姑娘体贴入微,今日个我总算亲眼见识到了。”
北静王怔了一下,抬头看了看,惊讶地道:“原来是雪雁姑娘,你什么时候来的?”
我朝他屈膝行礼,轻声道:“我一直都在呀。”瞥了北静王一眼,打趣道:“北王爷满心满眼里都只有我们姑娘,对周遭的其他事物,自然都视而不见了。”说着,便抿唇笑了起来。
北静王听了,脸上闪过一抹不自在,轻咳一声,低声道:“仔细算起来,雪雁姑娘已经离京三年了呢。”寒暄了几句,又道:“这几天公务繁忙,竟抽不开身陪玉儿。玉儿一直都很惦记姑娘,姑娘既来了,不如在这里住几天,陪玉儿说说话吧。”
我微微颔首,含笑应允了。大家闲聊了几句,北静王太妃打发丫鬟过来,请我们过去用晚膳。众人听了,忙站起身来,一同步出庭院。到了北静王太妃的房间,我少不得跪下行礼,周旋一番。一时众人各自坐定,丫鬟将各样菜肴送上来,大家开始用膳。席间,北静王紧紧挨着黛玉坐下,旁若无人地给黛玉添菜,时而问她想吃什么,是不是要喝汤,眼中柔情无限。我静静看着,禁不住抿唇笑了笑。
北静王太妃听见声响,看着我道:“让雪雁姑娘见笑了。”又侧头看向北静王,带笑斥道:“溶儿。”
北静王怔了一怔,有些手足无措。黛玉面上飞红,也低头不语。一旁的辰星不明所以,眼珠子转了转,嘟着小嘴,奶声奶气地道:“父王偏心,只给母妃夹菜,不理奶奶,奶奶,您是为这个生气吧?”站起身来,用筷子艰难地夹了一块糖醋排骨,送到太妃面前,笑道:“奶奶别生气,父王不理奶奶,有辰星呢,辰星会好好孝敬奶奶的。”
众人愣了一下,互看一眼,都乐得哈哈大笑。太妃摸了摸辰星的头发,笑眯眯地赞道:“乖孩子,比你那有了媳妇忘了娘的父亲强多了。”席上的气氛登时活络起来,晚膳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结束。
待丫鬟将晚膳撤下去,春纤过来回说房间已经收拾好了。北静王便小心翼翼地扶着黛玉,春纤过来拉着我,一起辞了太妃,离开上房。四人走了一段路,转进一个布置精雅的院子。
我四下张望,就着回廊里的盏盏灯笼,看清此处池水蜿蜒曲折,水明如镜,小桥轻卧,杨柳依依,花开锦绣,景色宜人。临水而起的阁楼绰影幢幢,玲珑精美,淡雅清新。
我打量着院子,不由得一愣,讶然道:“好奇怪,这里的景致,如诗如画,优雅动人,竟颇有江南水乡的韵味呢。”
走在前面的北静王笑了一笑,慢慢道:“雪雁姑娘好眼力,我知道玉儿离乡日久,必定会想念故乡。这个院子,名为‘绛云’,是我命人仿照江南的建筑建成的,聊慰玉儿的思乡之情。从玉儿嫁进来时开始动工,地方虽然不算大,但景致楼阁都严格照江南那边的风格来布置,用了一年的时间才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