态度绝然得,让人心惊。
仔细想一想,他的表妹,为了一段情,可以弃下郡主之尊。而那个女子,为了他,心碎得,要远走天涯,荣华富贵,锦衣玉食,都不看在眼里。
只因,她并不在乎其他,只想要他的心,而他,固执着不肯给。
慢慢地,他终于明白,原来,女子,亦可以这般决绝。
而手握天下的他,其实,还不如表妹和她勇敢。
爱了一个人,便注定得输掉江山吗?这种说法,其实是很荒谬的。便是输了,又如何呢?拥有了江山,却无法得到自己最爱的女子,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当时的他,并没有看清。心里面,太害怕失去江山,便不敢随心所欲地爱她。
于是,江山犹在,却失去了她。
苦笑一声,人就是这么的不可理喻,太过轻易拥有的,便不懂得珍惜。可是,当曾经所拥有的一切全然抽离时,心里就会有惆怅寂寥的感觉。直到这个时候,才会蓦然发现,自己曾经拥有的过往,是那样的美好。曾经伴在自己身侧的人,是那样的难能可贵。
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想来,其实,件件都不寻常。那些与她有关的记忆和过往,早已经沉进他心里,再难抹去。
只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知己远去,从此明月不再,从此形单影只。寂寞如影随行,从不曾变。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时间久了,慢慢地,他终于开始习惯她的离开,继续自己的生活,面色平静似水,心中波澜不惊。只是,在经意与不经意之间,在夜深人静之时,尤其是在月明之夜,她的身影,常常在他心头闪过,让他难以自持。
寂寞的时候,他常常会想,纵使拥有了全天下的红颜,又能怎么样呢?心中最深爱的那个女子不在,一切,都不曾美丽。
心中终究不肯放弃,他站在原地,一面四处寻访,一面兢兢业业地理政。他有信心,再见到她时,他能够拥有一个稳固的江山,亦能够,随心所欲地爱她,与她,相约一生。
春去秋来,夏逝冬尽,一日日地等待。在他快要绝望时,终于收到远在杭州的娉婷寄回来的讯息。娉婷说,她在杭州。无尽的狂喜后,他立刻派人前往江南,没有半刻迟疑。
手握玉莲花项链,他含情一笑,这一次,绝不会让她再逃了。无论如何,他都要留住她。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二月,江南,杭州。
杭州的春天,来得比别处的早。东风过处,梨花吐蕊而放,一团团、一簇簇盛开的白花沉沉地挂在千枝万枝的梨树上,一副春意昂然的景象。让人看得如醉如痴,荡气回肠。行走在梨花林间,还会闻到一阵阵若有若无、断断续续的细细幽香,极淡极清,沁人心脾。今年的第一场春雨下得有些急,细雨淋漓,雨滴飘落,缠绵不绝。在氤氲的烟雨里,带雨的梨花显得更加清丽素净,楚楚动人,洁白无邪。
蒙蒙的细雨中,我一身男装,撑着一把油纸伞,信步走在杭州的街道上。因为下雨,行人渐渐少了起来,且都一副形色匆匆的模样。我却不急不躁,在街上悠闲地漫步,细细赏看着带雨的梨花,体味着迷人、柔润、清丽的江南之春。
蓦然一阵风过,带来丝丝凉意,清冷彻骨。我哆嗦了一下,拉了拉身上的衣服,心中闪过一抹淡淡的凄婉。
没有人会握住我的手,在耳畔低声说:“你很怕冷吗?”也不会有人走过来,不动声色地为我添上一件衣服,更不会有人凝视着我,含笑拥我入怀。
寒风掠过,心扉吹动,尘封已久的往事清晰地在我脑海中重现,悠悠不绝。
我握紧伞柄,止住脚步,静静立在一株梨树下,苦笑出声,原来,还是不能忘记呀。
三年前的元宵,我独自离开京城,随着人群漫步而行。待走到城郊的一个小镇时,已是凌晨时分。我在小镇稍作停留,买了两套素雅的男装,拿白绫束胸,精心打扮成普通书生的模样,又花了一百两银子,置办了一辆马车,开始了我的四处为家之旅。
起初,因为猜不透京城的动向,我时时留意,不是在人少客稀的小店过夜,就是在城外的民居里借宿。如此过了一个月,离京城越来越远,我终于渐渐心安。何况,身边带着丰裕的盘缠,不必为各样琐事操心。我便日日一身男装,在大江南北游走,看尽四海风光,品尝各地名食。
曾经听过一个传说,人若是走到天涯海角,便能无欲无求,无嗔无怒,心静如水。所以,我花了两年的时间,踏尽千山万水,行到海南的天涯海角。到最后,却悲哀地发现,那真的只是传说而已,并没有任何的现实意义。
而我心中,一直都深藏着一个梦想,期盼着能与眷恋之人携手相伴,归隐山水,共度一生。虽然我勉强算是苏州人,但一直以来,山清水秀的杭州,才是我心中的最佳选择。所以,在去过天涯海角之后,我在海南停留了一个月,吃遍当地美食,方才在九月重新启程,赶往杭州。
一路走走停停,到达杭州时,已是次年的二月了。进城后,我选了一间客栈,住了下来。客栈处在城中极偏僻之地,生意并不兴隆,但幽静雅致,人迹稀少,很合我的心意。我便将行装放下,开始游览杭州的名胜古迹。
细雨打在伞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我听着雨声,轻叹了一口气,心中百转千回,难以平静。
有些爱情,只发生在一瞬间,却要用一生去忘记。那个男子,他让我爱过,痛过,伤过,却也永远留在我心中。任红尘滚滚,时间流转,都抹不去他的身影。
不过,眷念的爱恋,深厚的思念,深刻的过往,难言的忧伤,纠缠到最后,都会随着时间如烟云般散去。留下的,只是一份隽永的心情,沉淀在曾经爱过的人的心中。独自一人,在天涯浪迹三年,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终于能将种种过往看做云烟,从最初的悲痛欲绝,到渐渐地心如止水。
只是,我终究是胆怯的,在这三年里,我竟不敢关注他的消息。每每听到人谈起京城,说起他时,我便会立刻转身离开,或是捂上耳朵,不愿倾听。怕自己会牵挂,怕自己会为他忧心。
正心肠百转之际,耳畔传来一声低唤:“雪雁妹妹。”声音柔弱,清灵似水,婉转动人。
乍然听到这似熟悉又似陌生的声音,我心中大惊,回头看时,却见一位穿着水杏色长袖曲裾的女子缓缓朝我步来。那女子长发绾起,眼眸清亮,唇边含笑,盈盈徙步而来。身侧跟着一个青衣小鬟,持着一把细绸伞,紧紧相随。
我打量了一会儿,看清来人的面容,不由得身子一震,来人,竟是多年不见的娉婷。
恍如隔世,真是恍如隔世。
我怔了半日,终于回过神来,又惊又喜,忙快步迎过去,道:“娉婷,怎么是你?”
娉婷望着我,眼中有了浓浓的笑意,柔声道:“刚才我从远处看,虽然妹妹身着男装,但我仍旧一眼就认出来了。”轻轻蹙起眉头,又道:“我离京时,你留在京城;等我回去时,你却又离开了。细算起来,我们有六年未见呢。”说着,便长叹了一声,不胜唏嘘。
我听了,心中掠过一抹淡淡的感伤,苦笑一声,瞧了她一眼,蹙眉问:“姐姐既回去了,怎么又出来了呢?还有秦公子,怎么没陪在姐姐身边?”
娉婷沉吟片刻,微微一笑,轻声道:“此处非说话之所,不如我们到茶楼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吧。”
我点了点头,立刻应允下来。于是三人一起转身,奔向街旁的一间小茶楼。待进了二楼的雅间后,娉婷挥了挥手,将身侧的丫鬟打发出去,整个房间便只剩下我与她了。
两人坐下后,娉婷看着我,含笑道:“三年前,我与秦哥哥得知北王爷已经成婚,商量了一下,一起回京探望母妃与父王。因为我身份特殊,不宜在京城久留,住了一年,我与秦哥哥便离开了。母妃知道我一直都很喜欢江南风光,便命人到杭州置办了一处别苑。因此这两年来,我与秦哥哥便在这里定居,不曾离开。今儿个秦哥哥出门拜访朋友,我闲着无聊,见外面烟雨蒙蒙,梨花带雨,很是美丽,一时按捺不住,便带着侍女出来,漫步赏玩。”说到这里,挽起我的手,欢喜地道:“幸亏我出来了,要不然必定会错过妹妹。再相见时,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我浅浅一笑,调侃道:“姐姐与秦公子时刻不离,伉俪情深,真是一对佳偶呀。”
娉婷面上闪过一抹淡淡的红晕,打量着我,美目流转,浅笑道:“我倒不知妹妹有那么大的魅力,竟将我那个从不将女人看在眼里的表哥弄得害了相思病,整日里脸上连一丝笑纹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