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处理妥当后,赵言看着我,低声道:“这儿很忙,我走不开,让李奇送你去四合院吧。”
我摇了摇头,低声道:“不必,酒楼的生意要紧,路又不远,我自己去就是了。”将手中的匣子递给他,含笑道:“这是我的东西,先寄放在这儿吧,以后会有人过来取的。”我走后,西宁王妃若是派人寻找,一定会找到这儿,匣子自然便能交到她手中了。
赵言答应一声,小心地将匣子收进柜台。我看了看他,想起明月,长叹了一口气,低声吟道:“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
赵言听了,抬起头来,愣愣地盯着我,神色茫然。我不欲多言,屈膝朝他一福,转过身子,急步离开。
出了酒楼,入眼处,依旧繁华一片。
我暗自叹息,繁华过后,曲终人散,终将别离。
我低着头,走进茫茫人海,随着人群漫无目的地走了几十步,便立刻转身,朝城门走去。
因是元宵,城门整夜不关,任人进出。我顺着街道,走了好一会儿,在城门口立定脚步,心中亦伤亦悲,难以平静。
苦笑一声,来到这儿后,我四处奔波,努力不让别人的故事成为悲剧,到头来,那个伤心人,竟是我自己。
起先,明知难有结局,却因为寂寞,依旧情不自禁地爱上。然后,因为爱他,而必须寂寞一生。我与他,我们可以彼此相爱,却注定了无法相守。不是我不够爱他,只是我不敢肯定,这爱,是不是能持久,是不是值得。
如果可以,我真的很希望,执君之手,与君偕老。很美丽,美丽到不真实。
如果可以,我真的很盼望,山无棱,天地合,也不与君绝。很简单,简单到难以实现。
遥看天际,星光依旧摇曳;回望京城,灯花灿若往昔。我与他,我们,此生却已缘尽。
罢了,如今一切尘埃落定,我也该离开了。
那么,回望一眼让我心伤的京城,收拾好心情,望向前方,从此之后,天涯就是我的归宿。
转身处,一种新的生活,在我眼前展现。
身后,是随着晚风片片飞舞的梅花,和满天的绚丽烟花……
一轮清亮的明月高挂在半空,淡淡的月光从窗格处透进来,一殿的清冷彻骨。
午夜时分,他披衣而起,独立窗前,心中一片忧愁,一阵惆怅。
岁岁年年花相似,年年岁岁人不同。不知不觉中,那个女子已经离开三年了。而他,从最初的震惊、恼怒、焦急,再到沮丧、失望、无奈,他已不再耿耿于怀她的不辞而别。
长叹一口气,只要她平安,只要她重新回来,其他的事情,他都不在乎了。
抬起头来,看着空中的明月,想着她,回忆着他们的种种过往,他不由得苦笑出声。
在她之前,没有女子能看懂他的心,在她之后,亦然。
他站在这个天底下最高的位置,看着这片江山在他的掌心稳固下来,心却慢慢荒芜成一座空城,没有人能够走进来。
无论多美丽多有才的女子,在他身边停留的时间,都不会超过三年。
而得一红颜知己,一直都是他梦寐以求的。只是,当这个知己真的到来之时,他心里却有了一丝迟疑、一丝戒备。
为人君者,可以无情,却不能钟情;可以多情,却不能专情。
她曾经说过,陛下站的那个位置,的确高处不胜寒。但时间久了,陛下其实早已经习惯了。纵然不情愿,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句话说得对极了。他心里面,的确已经习惯了,且将这个位置看得很重,重到,超乎一切。这其中,自然也包括情。虽然,有时候会有寂寞之感,虽然,他会在与她清谈时抱怨几句,但是,他已在不知不觉中习惯了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习惯了这个位子带来的无上权威,不能,也不愿舍弃。
而他,清楚地知道,钟情于人,专情于人,实乃为君者之大忌。
于是,毅然给那个女子许了一个期限,十年,允她在身侧停留十年。是在承诺她,也是在提醒自己,可以喜欢她,可以爱她,却不可,钟情于她。定下十年之期,到时候,立刻转身便是,绝不能沉迷太深。
只是,他低估了她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其实,他不仅习惯了这个位子,还习惯了有她伴在身侧的生活。
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东西。
只是当她在身侧时,他自己竟没有察觉她有多重要。没有察觉,是因为有些人、有些事,已经成为生命中的一部分,自然而然了。
是的,他将她的存在看做理所当然,从不曾想过,会失去她。
上元佳节,他微服出宫,到北王府寻她。月夜探访,竟成终生遗憾。
在她离开的次日,直到傍晚时分,他才从西宁王府那边得知了这件事情。
当真是石破天惊了。
在这之前,从没有女子会拒绝他。虽然她曾推拒过几次,但他一直都相信,无论任何,她都会留在他身边的。因为,他是帝王呀,谁会拒绝一个帝王的爱宠呢?何况,她是那么地爱他。她说,对自己的爱,永不可磨灭。只有用情至深之人,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可是,她依旧走了,不辞而别,独自出京,然后,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正月十七,清晨时分,西宁王府、北静王府的侍卫倾巢而出,开始四处寻找那个女子。次日,万之扬带着东平王府的侍卫,也加入其中。
三大王府同时出动,一直以来,还没有人能有这样的力量,让身份如此显赫之人,这样地重视。最后,他亦忍耐不住,将自己的贴身侍卫也派了出去,加入到寻她的行列。
可是,那个女子,竟如同从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十天之后,依旧音讯全无,所有人都身心俱疲,不得不放弃。
而这时,从天香楼送来一个木匣,里面是她留下的书信。他启封看时,是他送给她的玉莲花项链,另附有一首词:
“不是爱宫墙,只因被缘误。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待到明月照窗前,莫问雁归处。”
他吟了一遍,将项链握在手心,轻笑出声。那笑,是苦涩的。莫问雁归处,如何能够莫问?
“水公子。”闭了眼,脑海里立刻浮现出她含笑的容颜,不是特别美丽,却自有一段清新独特的气质,让他难以忘却。
而一直以来,那个女子都是最懂他的人。无论何时,她都能准确猜到他的心思。
懂得,如莲花的芬芳,极淡,淡到虚无,却可以持久,可以,温暖静寂已久的心。
她离开那天,直到最后一刻,都在为别人着想。稍后得知,她绝然离开,其实也有成全赵子言和一个名唤明月的女子的意图。她把所有人的未来都打点得清清楚楚,那他呢?在离他而去之时,可曾想过他会难过?可曾想过,他会为独在天涯的她担忧?
名为雪雁的她,也的确如同秋雁一般,掠过他的生命,然后,在不经意间飞走,消失不见。
她已无迹可寻,却留下一段回忆,让他千回百转,让他辗转反侧,让他难以忘怀。
多么可笑呀,非要等到她离开,他才看清,其实呀,他已对她用情至深了。
在思念她的日子里,时间静静流转着。
第一年。
二月初,依照她的临别之言,他将一个带发修行、名唤妙玉的女子宣进东平王府。这是她的心意,他照办就是。至于之扬与那个妙玉之间的故事进展,能否成缘,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不必在乎。
四月,表妹娉婷秘密回京。
那是生来就受尽万千宠爱的女子,是要做北王妃的人,却在大婚前跟着一位侍卫私奔。西宁王府四处寻找,毫无结果,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宣布她因病去世了。
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因一个情字罢了。
而他的表妹,携着夫君,在红尘中辗转了三年后,终于归来。此时,北王爷已另娶娇妻,恰好是姨母认的义女,且两情相悦,生死相许,是一段极其难得的良缘。当事人既都已将往事看得云淡风轻,何况,这是他唯一的表妹,他自然不想太计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模糊其事,便是了。
他不与娉婷计较,娉婷却来找他。
她从姨母处得知了事情的经过,便立刻跑到他面前,滔滔不绝地说:“我的雪雁妹妹,善良纯真,是值得用真心对待的女子,必定是表哥你伤了她,她才会离开的。一个女子,独自远走,需要多大的勇气。由此可见,表哥对她的伤害,有多么多么深。”
他静静听着,默然不答,心中却是百转千回。伤害她了吗?大约是的。她想要一句承诺,他一直都知道,却不肯说出口。到最后,终于说了,却是一个十年之期。而她,终于心生失望,立刻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