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动了动唇,几番踌躇,终于低声问:“平淡是福,这话说得很好。但倘若一生都这样,也不会厌烦吗?”说完,便回望着他,目不转睛地看他脸上表情。
水清蹙起眉,握着我的手紧了紧,道:“为什么你总是喜欢问这种问题?生命之中,充满太多的变数,我……”说到这里,便止住了。虽然早有打算,但听到这里,我仍旧悲痛欲绝,心难以抑制地抽痛起来。水清注视着我,叹了一口气,慢慢道:“无论如何,我的身边,有形形色色的女子,有各种各样的诱惑。坐拥三宫六院,我的承诺,本就是苍白无力的。当然,有些诺言,我不是没说过的。只是说的时候,自己都知道,一点都不真实。一直以来,我们都坦承相对,我不愿意骗你。对我来说,那些海誓山盟、一生不离不弃的话,都是虚幻的。”拉紧我的手,与我十指相扣,接着道:“不过我知道,你是不同的。你这双手,我牵十年都不会厌烦的。”
我听了,心中更是痛楚难当,彻底冰透。生命是变幻莫测的,我自然知道的。可是,你连与我相伴一生的想法都没有,我还能指望什么?前路看不到任何希望,我就算受尽委屈,又有什么用?
我低下头,紧闭双眼,掩住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良久后,理智慢慢回来,我深吸一口气,已经平静下来,低声道:“罢了,不说这些了,我倒是有几件事情,想托给水公子办一下。”抬起头来,朝他勉强笑了一下,续道:“我记得水公子曾经说过,要给万三公子择一个才貌堪配之人,水公子还记得吗?”将这件事情托付给他,其实并不合适。但我已决心离开,自然只能告诉他了。
水清点了点头,道:“自然记得。”
我轻咳一声,将万之扬到贾家救下妙玉的事情娓娓道来,最后道:“妙玉姑娘美而有才,实是难求的佳偶。英雄救美,佳人生情,自是理所当然的。更难得的是,三公子对妙玉姑娘的印象也很不错呢。”
水清沉吟半日,问道:“怎么,你想让我给他们赐婚吗?”
“不是,”我摇了摇头,缓缓道,“人都是有逆反心理的,三公子如今并没有要娶妙姑娘的意思。若是径直赐婚,三公子心中没有准备,必定会抗拒的。再说妙姑娘的心思,我也没能猜透。她若是也不愿嫁,岂不是弄巧成拙?”
水清很是疑惑,转头看着我,挑眉道:“那依你看,该怎么办呢?”
我微微一笑,答道:“妙姑娘一向带发修行,如今寄居在二郡主置办的桃源中。东平王妃是奉佛之人,不妨想个主意,让王妃延请妙姑娘到东平王府一聚。妙姑娘与三公子同在王府,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若是日久生情,事情自然水到渠成。若是不能,再商量吧。”
水清想了一想,便点头道:“这样也好,我抽空到那边走一趟,与舅母说一声就是了。”
我听了,便缓缓站起身来,敛衽对他深深一拜,含笑道:“多谢。”
水清皱起眉,摇头道:“你不必这样,快坐下吧。”
我依言在他身侧坐了,沉吟半日,又道:“我与娉婷郡主有过几面之缘,据娉婷说,水公子待她极好,恩宠逾恒,几乎将她当成亲妹妹。如今,二郡主亦是水公子的表妹,且是水公子的族弟媳,请水公子好好待她,将她当成娉婷来疼吧。”
水清一愕,不解地道:“你为什么突然说这些?你这些话,没头没脑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嫣然一笑,淡淡地道:“没什么,不过是想起有人常常欺负二郡主,一时心有所感罢了。”
水清吃了一惊,挑了挑眉,讶然问:“那人是谁?怎么这么大胆?”
我敛起笑容,一字字地道:“是忠顺王爷的侧妃。”轻叹一声,将珠花风波、齐家求婚、算计家产、到云灵处挑拨、送画像到塞罗汗王处的事情细细叙了一遍。说完这些,又正色道:“我希望水公子能保护好自己的表妹,如果有可能的话,让那个欺负二郡主的人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吧。”
水清听完,沉吟半日,唇边含笑,低声道:“你一向万事不萦于怀,极其洒脱,很难见你这么讨厌一个人呢。”见我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一脸期盼,便道:“罢了,我会放在心上的。”
我放下心来,朝他微微一笑,柔声道:“多谢你呀。”
水清笑道:“事情都谈完了,可以吃饭了吗?”
我“啊”了一声,想起他还没用晚膳,不由得很是歉疚。低头看时,却见桌上的饭菜早已凉了,便笑道:“刚才在厨房时,除做菜外,我还熬了一些粥,这菜已经吃不得了,不如喝粥垫一垫吧。”说着,便起身走出房间,下楼将熬好的粥端上来,拿起瓷碗,盛了两碗,将其中一碗递给他。
水清唇边含笑,拿起勺子,将粥喝完,掠了我一眼,道:“吃惯了山珍海味,如今喝这白粥,竟别有一番滋味呢。”
我回以一笑,心中却凄凉一片。虽如此说,但你已经习惯了山珍海味,如今的日子,于你而言,不过只是一种调剂,不过只是图个新鲜罢了。想到这里,便低叹了一声,心中一阵黯然神伤。
正沉吟之际,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接着听到萧风隔着门道:“主子,该回去了。”
水清听了,定定地看着我,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最后道:“我送你回王府吧。”
我摇了摇头,道:“不必,王府与皇宫并不同路,水公子何必为我耽误时间呢?这里是我们姑娘家的酒楼,待会儿我不拘请哪个伙计陪着就是了。”
水清沉吟片刻,慢慢点了点头,转身朝外走。我站起身子,凝望着他的背影,此次相别,应是再会无期了。想到这里,心里一酸,险些落下泪来。心情激荡下,我终是抑制不住,一声呼唤从唇边逸出:“清—”
水清一愕,回过头来,挑眉看着我。我飞跑过去,伸手环住他。水清怔了一下,将我往怀中一带,口中道:“你怎么……”
我不言不语,踮起脚,封住他的唇,青涩地吻着他。水清怔了片刻,眼眸转深,开始回应我的吻。他的唇和我的唇如此契合地交结着,酥酥麻麻的感觉传遍全身,让我沉醉不已。我合上眼,享受着这个深吻,心中却闪过一丝淡淡的凄婉。这是我第一次唤他的名字,第一次主动吻他,却是用来告别。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声轻咳,接着听到萧风继续催道:“主子,该回去了。”
水清听了这话,只得恋恋不舍地离开我的唇,轻轻喘着气,在我耳边低声道:“明晚我去府里找你,好不好?”气息紊乱,言语温柔,却又带着一丝淡淡的暧昧和暗示。
我低头不答,心头闪过一抹哀伤。我在心中暗叹,过了今天,你若是还能见到我,那就真的出鬼了。
水清说完,深深看了我一眼,转过身子,拉开门,大踏步朝外面走去。我站在原地,看着他渐渐行远,用尽全身的力量,方才说服自己,不再追上去。
待他去远后,我继续发了一会儿呆,方才移步走进熟悉的账房,在书案处停下。我点上蜡烛,动手研磨,取了笺纸,开始写信。
第一封自然是写给西宁王妃的,先谢了她近年来的精心照顾,又说了自己想离开京城,四处为家,悠闲度日,不再理会这儿的是是非非。最后道,娉婷若是归来,请代我问声好。写完,取了信封,动手封好,在信封上写了“母妃亲启”四个字。
第二封却是留给水清的,我拿着笔,却久久无法落笔。沉吟良久,终于咬住唇,轻挥素毫,题下一首浸着我无限心事与忧伤的词句:
“不是爱宫墙,只因被缘误。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待到明月照窗前,莫问雁归处。”
写完,低头默念一遍,眼里起了雾,几滴泪珠慢慢落下,打在纸上,斑驳了墨迹。
良久后,我终于回神,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折成方胜形,又解下身上的荷包,另取了一个信封,将他送来的玉莲花项链和自己写的笺纸一起封进去。
待做完这些事情后,我在账房里寻了一个小匣子,将两封信装进去,抱着匣子,缓缓下了楼。
楼下灯火通明,宾客盈门,热闹异常。守在柜台处的赵言见了,忙迎了过来,含笑道:“妹妹要回去吗?”
我微微颔首,诌道:“时候不早了,我也累了一天,懒得动弹,就近去四合院,顺便去看看青梅姐姐和小林伊。子言哥哥,劳烦你打发一个伙计,到西宁王府说一声罢。”
赵言听了,皱了皱眉,却又不愿反对,便点头应允了,招手唤来一个伙计,低声嘱咐了几句,那人忙应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