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声道:“我明白,我早就断了这个想法。”低叹一声,静默半日,缓声续道:“君恩如水向东流,得宠忧移失宠愁。君心反复无常,难以琢磨。如今我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善待自己罢了。我要守住自己的心,不再掺和进去,清清静静地过日子。”
万之扬听了,不由得呆在当地,怔怔地道:“你与表哥,竟真的无法挽回了吗?你们两人,明明是相爱的呀。”
我沉吟半日,忖度良久,低声道:“除非他给我一句话,一个承诺。”
万之扬看着我,不解地问:“什么意思?”
我慢慢道:“他若想让我回心转意,心甘情愿地跟随他,他就得给我一个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的承诺。”
万之扬飞快地皱起眉,看着我道:“这是什么话?你认为表哥的承诺很可信吗?你认为金口玉言就真的能永恒不变吗?你不要太天真,在时间面前,任何诺言、任何保证都有失效的可能。就算是表哥的承诺,也是一样的。”
我轻笑一声,一字一句道:“只要他说,我便相信。我并不天真,我相信他,不是因为他是什么一言九鼎的帝王,而是因为,他在我面前时,虽然有时候会摆架子,但大多时候,他都与我坦诚相对,从不曾花言巧语。他知道我想要什么,但他一直都没有说出来。这便足以证明,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欺骗我,他对我足够真诚。我对于他,并没有什么利用价值。所以我相信,他对我的确有情。同时,我也明白,他对我的情,绝没有深到可以携手一生的地步。我愿与他白头偕老,他却始终不肯真心相待。若是有一日,他撒手而去,撇下我一人,站在那样孤寒寂廖的地方,孤独终老,叫我情何以堪?经历了这么多的风波后,对于他,我已经失去了当初那份一往直前、义无反顾的勇气。我若是付出了,便想要得到回报。”
万之扬迟疑了一会,眉头皱得更深,道:“如果他永远都不说那句话呢?他是绝不会允你嫁给其他人的,这样看,你岂不得孤独一生?”
我摆了摆手,神态自若地道:“如果他永远不说,我们一生相对,不也是另一种不离不弃吗?反正他若是不肯放手,我便别无选择。两个人,一辈子相持不下,一直遥遥相望,不过分亲近,不无限远离,也不错呀。”微微一笑,又道:“另外,我心中一直有一个海阔天空的梦想,实在不行,我离开京城,到处去游山玩水就是。独自一人,终生不嫁,难道便不能活了吗?”
万之扬怔怔地看着我,良久才道:“你的想法很奇怪,不过,细细一想,似乎也有一定的道理。罢了,终归是你的人生,你自己能拿定主意,就很好了。”
我回望着他,不由想起妙玉之事,便道:“我的事情谈完了,三公子,你的呢?”
万之扬一呆,讶然道:“你这话很奇怪,我能有什么事?”
我低声道:“据三公子今天的表情言语看,那段过往,三公子应该已经淡忘了。既是这样,三公子是否有重新开始的打算呢?”
万之扬静默一会,低头笑道:“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虽然能放下过去,但并不想刻意去追寻什么,顺其自然就是了。”
我点了点头,他并没有消沉下去,也没对未来失去信心,这样很好。我想了一想,实在忍不住,试探道:“六月里,三公子带着佩剑,赶到贾家,救下了一位带发修行的女子。那件事情,那个女子,三公子还记得吗?”
万之扬轻轻颔首,微笑道:“自然记得,那女子容貌端庄清丽,强过很多大家闺秀。尤其难得的,是那女子身上带着一种难得的气质,淡雅如菊,让人过目不忘。”说到这里,抬头看了我一眼,狐疑道:“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难道有什么事情吗?”
我心念急转,忙不动声色地答道:“前不久我随着姑娘,一起到外面走了一趟,遇见了那个女子。那女子现在桃源,过得很好。大家说起以前的事情,那女子说,是三公子将她救出来的。她心中感激万分,当时连连嘱咐我,若是见到三公子,一定要帮着转呈她的谢意,还说将来若有机会,一定要报答三公子的大恩大德。”
万之扬这才不再怀疑,点了点头,慢慢道:“这女子知恩图报,倒真的很不错。”
我听到这里,便不由地一笑,看来他对妙玉的印象并不差,他与妙玉,仍旧还是有希望的。当然,这中间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但是,只要有希望在,就还是有可能实现的。
我正沉吟之际,万之扬摆摆手,低声道:“时候也不早了,雪雁,你回去吧。”
我含笑应是,朝他屈屈膝,福了一福,方才转身离开。
十二月初十,是探春、惜春两人出嫁的日子。
高丽世子与赛罗汗王都住在四译会馆,极是近便。因探春、惜春均已受封,一切典仪之礼便都按皇家规矩来,婚礼一同在皇宫里举行,新房却都设在会馆里。
婚礼当天,西宁王妃带着盛装打扮的黛玉和紫鹃,早早前往皇宫,参加婚礼。王妃本想将我也带进宫去,后来见我执意不肯,便只得罢了。送走她们后,我继续呆在王府里,在留芳园里闲逛,消磨时光。
到了晚间时分,王妃一行方才从宫中回来。我出房相迎,听她们议论这次盛大的婚礼。西宁王妃将婚事的各样事宜细细说了一遍,抿了一口茶,方才含笑道:“今日个我看着盛装打扮的贾三姑娘和四姑娘,心中很是感慨,只觉得天下绝色女子,竟都出自贾家了。”
黛玉微微一笑,欠身道:“母妃谬赞了,她们也不过只是比其他人略齐整一些罢了。”
西宁王妃摇了摇头,柔声道:“我是实话实说,从贾家大观园里走出来的姑娘,都很不一般呢。”转头看着黛玉,浅笑道:“玉儿的两位妹妹都出嫁了,我们这府里也该准备准备,筹备玉儿的婚礼了。”
黛玉闻言很是羞涩,双颊飞上两片红云,默默低下头,静静不语。西宁王妃打量着黛玉,拍了拍手,笑道:“玉儿的那两个妹妹穿上嫁衣,都娇艳似花,美若天仙。玉儿的容貌更胜一筹,到出嫁的时候,不知会怎么千娇百媚呢!能得玉儿这般佳人相伴一生,北静王毕竟是有福之人呀!”
黛玉听了,更是羞涩无比,嘟起嘴,微有些不满地道:“母妃性情向来端庄,不苟言笑,如今也来开我的玩笑。”
西宁王妃看着她,更是大笑出声。我心中大乐,也情不自禁地随着笑了起来。紫鹃扬起嘴角,也温婉地笑了一笑。黛玉被我们这一大群人笑得满脸通红,垂下螓首,站起身来,朝西宁王妃施了一礼,转身告退。
玩笑归玩笑,婚礼的事情渐渐提上议程。西宁王妃因近年来王府里并无什么喜事,早就闲得发慌,加上十分疼爱黛玉,又得了北静王这么个乘龙快婿,便开始在府里操办,日夜忙碌不休,大肆准备嫁妆,同时打点新娘的穿戴之物。因之前云灵曾送过一个珠冠,很适宜出嫁时戴,便只命人到皇宫里,将宫中手艺高超的绣娘全都请到西宁王府,给黛玉赶制嫁衣。
黛玉随西宁王妃进宫之时,觐见过太后娘娘。太后见到黛玉的品格,十分喜欢,知道黛玉即将出阁,便特意赐了一份极丰厚的妆奁,给黛玉添妆。除各样金银首饰外,另有一幅“百年好合”的苏绣,一具沉香古琴,一架梨花木琉璃屏风,一对祁连山白玉夜光杯,都是难得一求的珍宝。
因忙着打点各样嫁妆,筹备婚礼,西宁王府变的忙碌不堪,连新年都过得十分草率。按惯例,春节京城是要大庆的,宫里和各处王府轮流大排筵席,请帖如飞而来。但西宁王妃忙着准备嫁妆,便将赴宴的事情一一推掉了,专心致志地筹办婚礼。在西宁王妃的指挥下,整个王府连着忙了二十几天,到正月上旬,才俱已停妥。
北静王是皇族中人,依皇家制,礼部执典行了纳采礼、问名礼、纳吉礼。北王府的聘礼也在同一日送到:白银一万两,赤叶黄金一千两,金银珠宝之类的首饰一千件;南海珍珠四匣子,极品贡珠四匣子;碧玉如意一对,玉玲珑一对,鸾凤玉环一对;陈年女儿红二十坛,贡酒二十坛;绛红彩翼云锦宫绸百匹、水波纹隐花蟒缎百匹、四色显纹散花妆缎百匹,另有各色上等苏湖绫罗锦缎千匹。花样繁复,令人目不暇接。
纳完聘礼后,西宁王府大宴宾客,京都里达官贵人都来庆贺。一时王府里门庭若市,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西宁王带着清客相公,将男宾迎入正厅;西宁王妃带着十几个大丫鬟,将女宾迎入上房。两处齐开筵宴,屏开鸾凤,褥设芙蓉,香烟缭绕,鼓乐声喧,轰轰烈烈地直闹到半夜才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