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轻逝如水，黛玉出嫁的日子终于来临。婚期前一天，傍晚时分，我们照旧陪西宁王妃用罢晚膳，方才一同折回听雨楼，走到黛玉的闺房。黛玉的嫁衣早已绣好，挂在床边架上，梳妆台上满是次日要穿戴的头花饰物，流烟璎珞珠冠静静地躺在一旁，珠光流溢，美到极致。紫鹃、明月、春纤与我领着几个小丫鬟，又将各样穿戴仔细检查了一遍，收拾整理妥当，方才放下心来。
待到各事齐备，黛玉挥退房中的丫鬟，将我们四人留了下来。黛玉让我们在窗下的椅子上坐了，走到梳妆台处，取了一个锦盒，方才也坐了下来。黛玉低了半日头，方才含羞道：“明儿个我就得离开这儿了，有几件事情想跟你们四个说说。”先拉住紫鹃的手，打开锦盒，取出一张银票，递给紫鹃，笑道：“紫鹃姐姐的事情已经大致定下来了，这是五千两银子的银票，是我给姐姐添妆的。”
紫鹃不由得一愣，推辞道：“我怎么能要姑娘的银子？”
黛玉柔声道：“我给你这个，另有道理的。将来你出嫁的时候，母妃必定会给你准备嫁妆的。冯公子自然是个很好的人，但你未来的那个婆婆，眉高眼低，不是个醒事的主儿，你自己留些银子在身边，从容一些，岂不是好？”
紫鹃听了，怔了半日，不由得两眼含泪，哽咽道：“当日母妃肯收我为义女，帮着成全我与他，全是看在姑娘的份上，如今姑娘又这样为我着想，真叫我粉身难报！”说着，便站起身来，欲给黛玉磕头。
黛玉连忙拦住，柔声道：“我们素来情同姐妹，你若是这样，我就要恼了。”笑了一笑，又道：“你要是真感激我，就和冯公子好好地过日子，叫我放心，这样我也就高兴了。”说完，便将银票递给紫鹃。
紫鹃含泪接了，起身福了一福，轻声道：“谢谢姑娘。”
黛玉看着紫鹃，眼里带着一丝担忧，轻叹一声，蹙眉道：“姐姐，我心中实在很担心，不知道将来你那个婆婆会怎么对你。”握紧紫鹃的手，道：“未来的路也许会很艰难，但我一定会助你一臂之力的。你要记着，千万不要委屈自己，若是有了烦心事，一定要记得来找我。”
紫鹃答允下来，小心翼翼地收好银票，早已泪流满面。黛玉递帕子给她拭泪，转头看着明月，柔声道：“明月姐姐，我身体一直都很差，这几年来，多亏有你在我身边，悉心照顾我。”从锦盒里拿出两张纸，抬头看着明月，笑道：“这是我给你的脱籍文书，另有一张银票，也是五千两，你收着吧。”
明月一呆，怔怔地道：“姑娘这是什么意思？姑娘不要我了吗？”
黛玉微微一笑，摇头道：“我不是不要你，只是你今年也有十九了，该去寻找自己的幸福才是。”拉着明月的手，笑吟吟地道：“我知道你已经有意中人了，我心里一直拿你当姐姐待，又怎能耽误你呢？你拿了这张文书，今后便自由了，也就能自在地过自己的小日子了。”
明月听了，抬起头来，缓缓看向我，眼神很是复杂，神情中透着一丝淡淡的凄婉。我心中一惊，默默低下头。明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过了半日才叹了一口气，转头望着黛玉，低声道：“既是这样，我就领了姑娘的好意吧。”说着，便跪下拜了一拜。
黛玉忙将明月拉起，将银票和文书都递给她，方才转头望向春纤。春纤明白过来，不待黛玉开口，便笑吟吟地道：“姑娘别看我，我是要跟着姑娘的。紫鹃姐姐与雪雁姐姐都已经被王妃收为义女了，自然不能再跟着姑娘。明月姐姐年纪到了，又有了意中人，也去不得的。唯有我年纪最小，又没什么心上人，我要随姑娘到北王府去。”
黛玉听了，面上沉吟，默然不语。我想了一想，便笑道：“春纤是自小就跟着姑娘的人，好歹能贴心一些。姑娘不妨按照她的意思，成全她的心，将她带过去吧。”
黛玉忖度片刻，轻轻点了点头，看着春纤道：“既是这样，你就继续跟着我吧。你的终生大事，我自会放在心上的。等你长到十八岁，我便放你出去，给你寻一个才貌堪配之人，备一份嫁妆，风风光光地送你出嫁。”笑了一下，又道：“时候也不早了，你们都回去歇着吧。”
大家答应一声，忙都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刚走了几步，黛玉“呀”了一声，笑道：“雪雁，你且等等，你的东西，我还没给你呢。”
我们四人听了，便止住脚步，回头看着黛玉。黛玉朝紫鹃摆了摆手，笑道：“你们都回去休息吧，雪雁留下就行了。”
紫鹃听了，忙答应下来，带着明月和春纤，缓缓走了出去。待她们走后，房内只剩下我与黛玉。黛玉走到我身侧，拉我在窗下坐了，开口道：“这些天来，我们这里事情多，每日里忙碌不堪，我也没时间与你说说话儿。”看了我一眼，低声道：“雪雁，那日你告诉我，说你已经有了喜欢之人，怎么这么长时间都不见你再提这件事情？还有，你心仪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呀？”
我愣了一愣，想了半天，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低下头，默然不语。黛玉打量着我，静默一会，方才道：“难道……难道真的是皇上不成？”
我吃了一惊，咬住嘴唇，垂眸不语。黛玉看着我，慢慢道：“开群芳宴那日，皇上特意将你带出去，我就觉得事情很不正常，后来燕妃……”说到这里，声音渐低，轻叹了一口气，方才续道：“罢了，不提那些了，你只说说如今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有什么打算呢？”
我沉默了好半晌，苦笑道：“我不知道。”
黛玉蹙起眉，不解地道：“这是什么意思？你难道不明白自己的心吗？不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吗？还是不明白他对你的心意？”
我低着头，慢慢说：“那倒不是，我的心，我想要的，他的心意，这些我都明白的。我与他，彼此极其知心，我的心思，他一般都能猜到；他的心事，我也懂得。可是，我现在很迷茫，不知道我若是到他身边去，将会有怎么样的风雨；不知道我们走到一起，是否能够幸福；更不知道，我们能相守多长时间。有了这些顾忌后，我不敢轻易答允他。”
黛玉瞅着我，静默良久，轻声道：“那日我劝你的时候，有些话说偏了。我若是知道你喜欢的人是皇上，应该仔细考虑一下再说的。”叹了一口气，又道：“罢了，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思了，还是先解决眼前的事情吧。”
我皱起眉，抬头看了看黛玉，问：“姑娘觉得我该怎么做呢？”
黛玉拉住我的手，蹙眉道：“我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我只想告诉你，不管怎么样，你都应该快些作决定，不要再苦苦纠缠了。你若是将自己心仪之人看成全部，觉得他超乎一切，觉得他对你的情很真，觉得离开他便不能幸福，又何必再计较其他的东西呢？我知道，成为皇上的女人，会有很多委屈和痛苦，要舍弃尊严，舍弃自由。那里面凶险无比，生活也毫无趣味可言。但能守在心仪的人身边，纵然活得很艰苦，想来心里多半是幸福的。再者，他若能真心待你，从心里爱护你，两人互相扶持，生活也不会那么难了。”静了一下，长叹了一口气，续道：“你若是觉得他并不能给你想要的，觉得他不是良人，为何不放弃呢？放弃一段情，很痛苦。可是，比放弃更苦的，却是当断不断，苦苦纠缠。有时候，放弃的路，并不是那么难走的。别处一样有美丽的风景，有能让你幸福的人。”
听了这番话，我不由得怔在当地，低头无言。黛玉柔声道：“我从小父母双亡，也没有兄弟姐妹，从我五岁起，你就一直跟在我身边。前年我在贾家遭人算计，全赖你出府周旋，方才化险为夷。你的情谊，我一直都记在心中，从不曾忘，我心里一直都拿你当姐姐的。我既当你是姐姐，心里自然就希望，你能幸福一生。”静默一会，又道：“好姐姐，我想告诉你，在这个世上，只有懂得选择和放弃、行事果断的人，才能拥有幸福。你是知道的，我与宝玉纠结了很长时间，但在我明白他非良配之后，我立刻便放弃了。当时的确很心痛，但我清楚，若是苦苦纠缠，必会痛苦终生。所以我放弃了，并转身离开，将过去的种种绝然舍弃。后来我遇见现在的他，起先对他的绵绵情意很质疑，但在我看懂他的心意后，我立刻便应允了。我知道，我的行为有悖常理，但是，我告诉自己，既然找到了能与自己相伴一生之人，我该珍惜才是，何必在乎那些世俗礼仪呢？所以我应允了，虽然后来经历了一场风雨，但如今还是雨过天晴了，我也终于迎来了属于我的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