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头一凛,薛蟠这番话说得极其中肯,并没有什么错误,但黛玉毕竟是闺阁女子,岂能被他如此轻佻地议论?抬头看黛玉时,果然就见她已气得面色发白,身子也轻轻颤抖起来。
这时那赛罗汗王叹了一口气,喃喃道:“世间竟有这般绝色的女子吗?”顿了一下,又问:“这林姑娘的才情如何?是不是也会吟诗作对?”
薛蟠低声笑道:“才情什么的,我一点儿都不懂。不过以前我妹妹她们曾经在园子里起了个诗社,每个人都有浑号。这林姑娘的别号是什么‘潇湘妃子’,每次写诗时,这林姑娘常常夺魁,才气极是不凡的。”
那赛罗汗王听了,便敲了敲桌子,啧啧赞道:“容貌绝佳,气质绝佳,才情绝佳,若能得此等佳人相伴一生,必定是终生大幸了!”言语之间,已是仰慕至极。
我听到这里,心中大急,我的天啦,这劳什子赛罗汗王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呀?据他话中之意,竟颇有想求黛玉为配之意。正暗自烦恼急躁之际,蓦然忆起水清已经下了旨,将黛玉赐婚给北王爷了,大局已经定下来了。想到这里,心里这才渐渐安宁下来。
正沉吟之际,突听到一阵轻轻的敲门声。黛玉与惜春少见外人,此刻又已除下面纱,便一起走到屏风后回避。我站起身子,慢慢踱过去,伸手打开门。林云领着两个端着托盘的小伙计,笑吟吟地走了进来。
待他们将菜肴摆好后,我走到林云身侧,压低声音道:“林大哥,隔壁雅间的那个赛罗汗王是什么人?你每日里都在与达官贵人打交道,是否知道这个人?”
林云面上闪过一丝惊讶,显然不知我为何会对那人感兴趣,但仍旧用极低的声音答道:“这人是漠南蒙古二十四个部落中,最大的科尔沁部可汗的弟弟。他自己是汗王,极有权势,代表整个漠南,在本月中旬赶进京来朝贺,据说当今特意命忠顺王帮着接待呢。”
我听到这里,便明白过来,怪不得他与忠顺王府走得这么近呀。当下微微颔首,轻笑道:“知道了,林大哥,你去忙吧。”林云听了,便点头应了一声,领着小伙计退了出去。
待林云他们出去后,黛玉与惜春方才从屏风后转了出来。这时隔壁房间里已经开始推杯划盏,三三两两地吆喝起来,薛蟠时不时还说几句赞美黛玉容貌的话,惹得那赛罗王更卖力地称赞起来。
黛玉听得面色发白,看了看桌上的菜肴,有气无力地道:“罢了,我气都气饱了,实在吃不下什么东西。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不如去取了给母妃的菜肴,早些回去吧。”说着,便拿面纱蒙上,拉着惜春,转身便走。我与紫鹃见了,忙也追了出来。
刚在回廊里走了几步,“吱呀”一声轻响后,一扇门打开,一群人从那个雅间里出来,与我们劈面遇着了。我正伴在黛玉身边,走在最前面,便抬头一望,见迎面而来的是位年轻公子,年纪极轻,约莫二十岁左右,身材魁梧,身穿着簇新的浅黄色袍子,衣饰与一般王孙公子相同,却又带了一点异族情调。那人一双眼睛湛然有神,眼光锐利如鹰,竟隐隐有一种凌厉迫人的气势,神情中也透出一丝倨傲。此刻他的目光正停留在黛玉身上,暗暗透出一丝惊艳。
蒙着面纱的黛玉见有人拦路,微微蹙起眉,低下头,神情很是不悦。这时有人尖叫道:“真巧,林姑娘,是你呀。”
我抬头一瞧,却见薛蟠一身华服,与忠顺王家的三少爷并排站在那年轻公子身后,色迷迷地盯着黛玉看。那年轻公子听了,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黛玉,幽深的眼眸中闪烁着火焰一般的光茫。
我心中大急,没想到竟与他们狭路相逢,见他们都静立不动,紧紧盯着黛玉,毫无让路的意思,当下别无他法,只得一面侧过身子,拦在黛玉身前,挡住那些人的目光,一面朝黛玉低声道:“姑娘,先回雅间吧。”
黛玉立刻会意,点了点头,搭着紫鹃的手,与惜春转身便走。那赛罗汗王见了,忙伸手来推我。我忙侧身避开,不动声色地道:“公子,你失礼了。”
赛罗汗王眼睛依旧望着黛玉,口中却冷冷朝我道:“死丫头,你活得不耐烦了,竟敢拦我的路,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冷笑一声,淡淡地道:“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说话间黛玉与惜春已经退进原先的雅间,我心中松了一口气,不再理会这些人,后退一步,飞快地转过身子,一溜烟地跑进雅间,并将阁门牢牢合上了。
在我们退进雅间后,那些人不停地在回廊里走动,不肯离开。脚步声不断传来,还夹杂着薛蟠轻薄的喊叫吵闹声,让人心烦意乱。闹了好一会,外面方才渐渐安静下来。我小心翼翼地将门拉开一条缝,见回廊里空无一人,这才稍微放心,忙回头将这情况告诉黛玉。黛玉立刻站起身来,搭着我的手,又唤上惜春和紫鹃,一前一后地步出雅间。
到了楼下,却见那个赛罗汗王独自站在楼梯尽头,唇边含笑,慢慢看过来,眼神炽热。黛玉十分不悦,却又不能再退回去,只得低下头,加快脚步下楼。在我们走到最后一个台阶,与赛罗汗王擦身而过之时,那人一时忘形,竟伸手来阻拦。我与黛玉同时蹙起眉,忙一起侧过身子,飞快地向旁边退去。
那人始料未及,站在原地不动,紧跟在我们身后的惜春不及收势,两人竟撞了个满怀。惜春脚下踉跄,一个趔趄,身子向后面倒去。赛罗汗王吃了一惊,伸出右手,抓住惜春,左手乱晃之际,竟将惜春的面纱挥落下来。
惜春粉面含羞,气恼地瞪着赛罗汗王。此刻她面上的纱巾已经被扯下,容貌尽露。惜春的姿色,自然比不上黛玉。但她面貌清丽,虽无桃李之艳,却有冰雪之姿,加上身上散发出一种秀雅飘逸之气,别有一番动人的风姿,亦是一个极难得的绝色女子。那赛罗汗王早看得呆了,竟忘记放开惜春,反而怔怔地将惜春往怀中一带。
惜春大惊,忙用力挣开那人,急退一步,脸上又羞又恼,一巴掌挥过去,口中呵斥道:“你干什么?”一声脆响后,赛罗汗王的脸上立刻出现一个娇小的五指手印。
我与黛玉互看一眼,早吓得魂飞魄散,呆呆地站在一旁,默然无言。赛罗汗王也给镇住了,瞠目结舌,伸手捂着脸,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
惜春冷笑一声,冲那人道:“你好无礼,竟敢轻薄本姑娘,你把本姑娘当成什么人了?”
赛罗汗王瞧着惜春,一脸震惊,怔怔无言。惜春俯身拾起地上的纱巾,重新蒙上脸庞,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听说你还是个汗王呢,你如此行径,也不怕玷污了自己的名声。从刚才你在楼上说的那些话看,你竟颇有觊觎馨婷郡主的意思。你也不打听打听,这位郡主是早有婚约之人,而且还是当今亲自下旨赐的婚,岂是你能够妄想的?一个堂堂汗王,整日里不做正事,只想着到处闲逛瞎混,成什么样子?”
我逐渐从震惊中醒过来,心中很是感慨,惜春素来直来直往,言行无忌。平心而论,这一番话说出来,合情合理,并无半点错处的。这时黛玉也回过神来,忙走到惜春身侧,拉住她的手,急急地出了锦绣楼。我与紫鹃相视一看,忙追了上去。
一出来就见薛蟠与忠顺王家的三少爷一同立在大街上,眼睛四处张望。见我们出来,忙都色迷迷地看了过来。大家心神混乱,顾不得什么,一起匆匆忙忙地上了黛玉的华轿,喝令轿夫抬轿,赶往西宁王府。
坐进轿子后,惜春低下头,面色发白,神情恍惚。良久后,惜春方才茫然抬头,看着黛玉,蹙眉问:“林姐姐,刚才我是不是打了那汗王一耳光啊?”
黛玉长叹了一口气,轻轻点了点头。惜春低了半日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怔怔地不敢相信,静默一会,又呐呐道:“那他……他会不会挟私报复啊?”
我与紫鹃听了,面面相觑,都无言以对。黛玉沉默片刻,握住惜春的手,柔声劝道:“四妹妹,你且放宽心,我会守在你身边,保护你的。他若是想伤害你,得先过我这关。”
惜春默默无言,面上却仍旧带着一丝焦虑和担忧。我想了一想,虽然心里也很是着急,口中却安慰道:“四姑娘不必着急,赛罗汗王不是傻子,他不可能到处喊自己被女人扇了耳光,求皇上为他做主。他若是这样,丢的是他自己的面子。旁人还会说他心胸狭窄,与一个弱质女子斤斤计较,容不得人呢。何况这件事情,本是他理亏在先的。我估摸着他这次虽然吃了亏,却也只得藏在心里,不会追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