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锦儿已经端着托盘进来,里面放着一个茶杯。锦儿款款走到我身侧,笑道:“时间仓促,一时竟没有好茶招待。我怕雪雁姐姐口渴等不及,便先倒了一杯我们常用的送过来,请姐姐将就着喝喝吧。”
我点了点头,含笑赞道:“锦儿,你可真是个贴心的好女孩呀。”端起茶杯,喝了几口,又告诉妙玉,黛玉、探春、惜春也在这里,大家正聚在正屋那边叙旧。与她寒暄几句后,方才起身告辞。
待出了小院,我径直赶回正院,边走边拍额头,心中感慨不已。妙玉作画时的种种神情,我已经看得一清二楚。纵然不是情根深种,也应是已开始动情动心了。我暗自想,世间情缘,真是变幻难测呀。而英雄救美、美人生情的经典,果然也在这里出现了。
我轻声叹息,我与水清,已经无法回到从前。但是,我清楚地知道,无论最后能否成缘,我们注定要苦苦纠缠,不死不休。此生,我都没有法子抽身离开了。我有负万之扬,自然会期盼他身侧能出现一位才貌双全的女子,能开解他,给他带去温暖,让他能拥有一个温馨而完美的人生。妙玉其人,容貌清丽,才华出众,气质脱俗,若能得此女子相伴一生,无论对任何男子而言,都将是终生大幸。只可惜,她如今已经带发修行,纵然有情,也绝不会轻易还俗的。而万之扬如今的心意,更是难以琢磨。
反反复复,思来想去,我愁绪满怀,心竟变成一团乱麻。我暗自叹息,缘之一词,百折千回,有谁能预料?情之一字,千回百转,又有谁能看透?
沉吟良久后,我心涌如潮,喟叹万千,苦笑一声,原来,世人均在为缘痛,为情苦呀。贾宝玉如是,我如是,万之扬如是,现在,妙玉也如是。
我们一行继续在桃源里耽搁,到了午时,平儿带着丫鬟,摆了饭菜上来。大家草草地用了饭。因探春不久就要远行,便告诉黛玉,要留在桃源住几天,陪伴赵夫人。待用罢午膳,大家继续聚在正房里闲话家常。
正聊得热闹之际,明月悄悄拉了拉我的衣袖,在我耳边低声道:“妹妹,你能不能帮我想想法子?待会儿我想到天香楼走一走。”
我一惊,抬头看她,见她面带羞涩,满脸红晕,便明白过来,她一定想去看看赵言呢。我低头想了一想,轻叹一声,缓缓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等回去的时候,我们跟姑娘说一声就是了。”
明月听了,自是喜不自胜,忙连声道谢。我看着她的如花笑颜,暗自沉吟,如果她知道赵言与我的过往,一定会很难过吧?轻轻一叹,不敢再深想,连忙止住。
直到下午时分,方才辞别邢赵两位夫人,众人一同起身,步到二门乘轿。临上轿前,我走到黛玉身侧,悄悄将明月的意思婉转叙了一遍。黛玉答应下来,又道,仔细想一想,她竟从没到自家的酒楼去过,加上知道西宁王妃极喜欢锦绣楼的菜肴,便决定到锦绣楼走一走,给西宁王妃带几样精致的菜肴。因此上轿进城后,明月独自进了天香楼,黛玉、惜春、紫鹃和我的轿子则一同转到锦绣楼。
在锦绣楼前,车轿停下,我与紫鹃跳下车,一同走到前面去扶黛玉,又特意拿出一条蓝色丝巾,给黛玉蒙上面庞。这时惜春也蒙上面纱,搭着入画的手,款款下轿子,大家一同步进楼内。
守在柜台处的林云见我们进来,忙迎了过来,将我们带进楼上的雅间。我们几人叫了一桌好酒菜,又让林云另备几样菜肴,带回王府。林云忙答允下来,亲自给黛玉奉了茶,方才恭敬地退出房,自去料理各样事情。黛玉与惜春这才摘下丝巾,慢慢坐了下来。
我起身给惜春斟了茶,又递了一杯给紫鹃,方才自己端起茶杯,刚抿了一口,忽听得隔壁雅间里传来一阵喧闹声,接着便听一人道:“赛罗汗王,三少爷,快请坐,今天赏个脸,让小人做东吧。”声音粗鲁,却又带着一丝讨好巴结的意思。
一听到这个声音,我只觉得耳熟,过了好一会,我才猛然想起来,这是薛蟠的声音。我微微蹙起眉,据说他被流放了,刑期两年,不知怎么竟会重回京城。心念急转之际,已经明白过来,这必定是薛宝钗在忠顺王爷面前周旋的功劳了。这时惜春与黛玉互看一眼,目光中透出一丝了然,显然也已经辨认出来了。
只听一个轻浮无比的声音道:“薛兄弟,刚才你领我们去的那个嫣红阁果然是个好地方,那些姑娘不单人长得好看,曲子也唱得好,声音媚到了极点,你果然是个知情识趣的人,认识你可真是一大幸事呢。”
我一惊,真是奇事,这人的声音竟也很是熟悉呢。细细一想,方才记起这是忠顺王府的三少爷。我便暗自一叹,他与薛蟠本是一路货色,如今走到一起也是理所当然的。
惜春听了这番话,便蹙起眉头,环视屋内众人,低声问:“好奇怪,这嫣红阁是什么地方呀?”
我面上微红,见惜春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自然不能明言,便低头不言。这时黛玉摆了摆手,让大家噤声,凝神听隔壁人说笑。
只听薛蟠恬不知耻地答道:“三少爷谬赞了,小人也就只有这点本事罢了。虽然小人才刚刚回京,但总算对这些情况都一清二楚的。两位若是想寻风流妩媚的妙人儿,只管来找我就是。”
那三少爷拍了拍手,出声赞好,大声道:“寻花之时,有薛兄弟相伴同行,真是一大乐趣。”大笑了一会儿,又道:“汗王,你觉得怎么样?”
隔壁静了一下,有人冷笑道:“那些烟花女子,不过都是些庸脂俗粉罢了,偶尔逢场作戏还行,长期纠缠下去,有什么乐趣可言?本王早听说这京城佳人如云,才貌双全、气质脱俗者也颇为不少。本王来了这么长时间,却从没见过什么倾城佳丽。”一声长叹后,那人继续道:“本王曾隐约听人提过,说京城荣国府有一个大观园,是专为家里的几个女儿建造的。他家的女儿个个生得美若天仙,又能文会诗,琴棋书画竟是个个皆能的,才情压倒须眉,很是出名。只是今年荣国府被抄了,也不知那些女儿都流落到什么地方去了。可惜本王来迟了,竟无缘一会。”说着,又连声叹息,不胜遗憾。
三少爷慢慢道:“这倒是真的,荣国府大观园里的女子,的确个个非同寻常。其中有几位,尤其突出,让人一见之下,魂为之销。贾家被抄那会儿,我曾到大观园去过,看中了一个带发修行的绝色女尼,本来即将成缘的,不料竟被东平王府的那个放荡子给搅黄了,当真是可恨极了。”说到这里,声音便变得有些咬牙切齿。停了一下,又听得他轻薄一笑,低声续道:“这位薛兄弟的妹妹也曾在大观园住过,容貌娇艳无比,压倒牡丹,且极有才情,诗词绝佳,堪称才貌双全的倾城美女呢。”
薛蟠听了,便得意洋洋地笑了一声。那什么赛罗汗王便“哦”了一声,慢条斯理地问:“薛姑娘现在人在何处?可曾许字?”
那三少爷笑道:“薛姑娘么?她现在是我父王的侧妃,极受宠爱,父王一天不见她,连饭都吃不下的。前几日她陪母妃到西宁王府赴宴,不知怎么的,失言得罪了西宁王妃的义女馨婷郡主,回来后被母妃训斥了一顿,要将她遣送回家。父王不允,坚持将她留了下来,还跟母妃大吵了一顿呢。”
薛蟠惊叫一声,嚷道:“有这种事情?若不是听三少爷说起,我竟还不知道呢。那馨婷郡主是谁?不过是个义女罢了,怎么贵府的王妃娘娘竟为这么个名不正言不顺的郡主训斥我妹妹呢?”
我听了这话,只在心中冷笑。这时那三少爷道:“怎么?你不知道吗?那郡主就是以前与薛侧妃同在大观园里住过的林姑娘,是盐课御史林海的千金。她现在是正式受封的郡主,身份金贵得很。真不知这林姑娘有什么魅力,竟让西宁王妃那样爱重,疼如己出呢。”
薛蟠顿了一下,叹了一口气,道:“原来是她,难怪难怪,如林姑娘那般的女子,得到西宁王妃的喜欢也是应该的。”
那三少爷吃了一惊,讶然道:“怎么?你这般推崇林姑娘,难道你见过她不成?”
薛蟠得意地答道:“这是自然,那林姑娘美丽绝伦,钟灵毓秀,天下罕见,实是万中难求其一的女子。若单论容貌的话,我自信妹妹可与她平分秋色,但那一种袅娜纤弱的身段,清纯动人的气质,却是世间少有的。那一日我看着林姑娘,只觉得她的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都别样动人,美到极致,真真是个神仙般的妙人儿。”笑了一笑,又道:“就是仙女儿,论那风流婉转,也要逊那林姑娘三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