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听了,这才稍稍放心。黛玉沉吟片刻,低声道:“如今这么着,我们先什么都不做,也不必告诉母妃,免得她担心,静观其变吧。”
众人听了,都答允下来。我与紫鹃又叽叽喳喳地说着话,极尽讽刺之能事,将透露黛玉讯息的薛蟠骂个狗血淋头。
说话间我们的轿子已经进了西宁王府,众人一起下轿,到上房请了安,方才各自回房休息。此时明月早已归来,从听雨楼里迎了出来。我细细看时,见她眼圈微红,目光闪烁不定,心中咯噔了一下,却又不敢追问,只得闷闷不语。
因为担心赛罗汗王之事,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四个知情人都过得很不安,整日里忧心不已。
惶惶恐恐、忐忐忑忑中,十月终于走到了尽头。
十一月初一,太上皇与太后如期从宛平动身,移驾返回京城。西宁王妃即刻进宫侍宴,直到深夜时方才回来。次日起来,立刻打发人到城郊的桃源,接探春进城。到了初三这日,清晨时分,西宁王妃便带上盛装打扮的探春,早早进宫觐见太后。
送走西宁王妃与探春后,大家依旧聚在上房里,品茶闲聊。黛玉让春纤取了围棋过来,与惜春相对而奕,我与紫鹃在一旁观战。正玩得热闹之际,青儿突然走了进来,低声道:“外面来了一群女孩,说是漠北的赛罗汗王派来的,有礼物要送给贾家的四姑娘和二郡主。”
我听了这话,不由得怔住了。紫鹃张大嘴巴,惊叫了一声。再看身侧的黛玉与惜春时,就见她们脸色苍白,神情恍惚,久久不能回神。
黛玉发了一会呆,方才摆手道:“罢了,来者是客,先让他们进来吧。”青儿屈膝一福,答应着去了。
这里惜春看着黛玉,皱眉道:“姐姐,你说那人到底想干什么呀?怎么竟还送礼过来?”
黛玉拍了拍额头,叹息一声,沉吟半日,望着惜春,低声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看他这意思,似乎是冲着妹妹来的。待会儿若是闹急了,妹妹也不必太担心,好歹有我呢,我自会代妹妹应付的。”
惜春听了,低声答应下来。这时青儿带着八位丫鬟,款款走了进来。我细细看时,见她们衣着都颇为华丽,满头珠翠,手上都捧着一个大盒子。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丫鬟施了一礼,恭敬地道:“奴婢名唤绿萍,是赛罗汗王的侍婢。”说着,便微抬起头来,问:“哪位是馨婷郡主?贾家的四姑娘又是谁?”
黛玉指了指身侧的惜春,淡淡地道:“这是四姑娘。”掀了掀眼皮,又道:“我是馨婷,姑娘有何指教?”
绿萍眼睛环视一圈,目光中透出一丝惊艳,赞道:“郡主和贾四姑娘果然都美若天仙,不负胜名呀。”屈了屈膝,朝黛玉道:“主子说,那日在锦绣楼里,不知郡主已是名花有主之人,言辞间失礼得很,请郡主多多原谅。”说完,忙将自己手中的盒子打开。
我抬头看时,见里面别无其他,只放着一个画轴。绿萍低声道:“这幅画是忠顺王侧妃画的,托她兄长薛蟠交给我们主子的。”
我蹙起眉头,暗自想,忠顺王侧妃,自然是指薛宝钗了。只是她为什么会给赛罗汗王送画呢?赛罗汗王为何又会将画像转交给黛玉呢?
正沉吟之际,黛玉已经接过画轴,慢慢打开了。我瞧了一眼,见赫然又是黛玉的画像,旁边还用簪花小楷题着黛玉的《桃花行》。惜春细细看了看,指着《桃花行》,低声道:“不错,的确是那支金钗的手迹。”
绿萍轻声道:“前日那位叫薛蟠的男子到会馆拜访我们主子,说是他家妹妹知道主子仰慕郡主,连夜赶绘了这幅画,特意送来献给主子,还撺掇我们主子,说是他妹妹说了,虽然郡主已经有婚约了,但毕竟还没成亲呢,主子若是喜欢,也能上奏请婚的。当今一向重视我们蒙古,我们主子身份又极高,仍旧有希望成缘的。”
众人听了,都面面相觑,惊讶不已。紫鹃拍案而起,含怒道:“这是第几次了?那支金钗就是见不得姑娘好,每时每刻都想着算计姑娘,真是可恶极了。”
黛玉满脸惨白,神情哀伤,低头不语。我看着绿萍,慢慢问:“你们主子把这画像送过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绿萍浅浅一笑,神态自若地答道:“各位姑娘请放心,我们主子对二郡主,绝没有半点心思的。主子找人打听了,知道二郡主与北王爷才貌正配,实是一对难得的人间佳偶,何况还是天朝皇帝亲自下旨赐婚的呢。天朝有一句话说得很好——君子有成人之美。我们主子虽不敢称正人君子,但也绝不会做恶人,拆散佳偶的。所以当时我们主子留下了这幅画,命人将那个胡说八道的薛蟠撵了。主子说,因这是郡主的画像,为免另生枝节,便让我送过来,交给郡主自己处理。”
听了这番话,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这时绿萍转头看向惜春,恭敬地道:“我们主子说,那日在酒楼里冲撞了贾四姑娘,请四姑娘多多包涵。如贾姑娘这般与众不同、口直心快的女子,竟是他生平不曾见过的。贾姑娘那日的一番话,实是金玉良言,他听后,如醍醐灌顶一般,很受启发。主子特意准备了些礼物,让奴婢们送来,给贾四姑娘赔礼,并聊表谢意。”说着,忙挥了挥手,她身后的丫鬟忙有条不紊地打开了手中的盒子。
我看时,见最前面的一个丫鬟手中捧着一个白玉盒,里面放着一个青石盆,盆里种着一朵花,形如莲花,花瓣晶莹剔透,苞叶微透明,呈淡黄绿色,散发出沁人心脾的幽幽清香。绿萍福了一福,笑道:“这是雪莲花,极难得的。”其他丫鬟各自端着一个锦盒,里面都是些金玉珠宝之类的首饰,宝气氤氲,样样精巧雅致,极是不俗。
惜春微微一哂,低声道:“贵主子太客气了,那日之事,我也有不是之处的。汗王的心意,我心领就是了,这些东西,还烦各位带回去罢。”
绿萍一呆,忙跪下道:“汗王说了,贾姑娘若是不肯收,必定是我们失礼了,让我们不用再回去见他了。”拜了一拜,又道:“奴婢们只得在这儿长跪,求四姑娘开恩了。”她身后的那些女孩听了这话,也忙跪了下来。
惜春摆了摆手,低头道:“贵主子要送,想必有他的理由。我不收,也有我自己的道理。俗话说得好,无功不受禄,这些东西太贵重,我实在不能收。你们汗王想必也是通情达理之人,怎么会为这个责怪你们呢?”
这番话不卑不亢,进退有礼,说得极有分寸。绿萍听了,眼里隐约闪过一丝敬佩和激赏,含笑道:“四姑娘这样说,我也不敢辩驳。据传四姑娘极擅丹青,我们主子是爱画之人,四姑娘若是肯赐一幅画作,这些礼物便权作润笔之资,如何?”
我听了这话,暗自吃惊,这赛罗汗王竟将惜春的情况打听得清清楚楚,此举何意?何意?
惜春怔了片刻,正色道:“姑娘此言过了,我也不过是闲时画着消遣罢了,拙作岂能入贵主子的眼?再说闺阁之作,岂能随意流传?”
绿萍听了,面上并无愠色,笑吟吟地道:“罢了,其他的我都带回去,单留下这盆雪莲花,给贾姑娘赏玩吧。”说着,忙朝惜春屈膝一福,径直将雪莲花放在案几上,带着丫鬟,飞快地退了出去。
待那些人远去后,惜春看了看案上的雪莲花,朝黛玉道:“姐姐,你说那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黛玉蹙起眉,沉吟半日,低声道:“我也不明白,不过,这汗王为人坦荡,胸襟广阔,竟也是个极其难得的男子。”抬头朝惜春笑了一笑,道:“四妹妹放心吧,据那绿萍所说,这汗王不会再追究酒楼的那件事情了。”
惜春听了,也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一脸的轻松自在,看着黛玉,含笑道:“姐姐怎么光说我呢?汗王连这画像都送过来了,想必不会再觊觎姐姐了。姐姐那个北王妃的位置,仍旧稳稳当当的,姐姐也该放心才是呢。”
黛玉听了,面上一红,轻声斥道:“什么时候开始,四妹妹这嘴也变得轻薄了。”说着,便跺了跺脚,起身追着惜春打闹。
我笑吟吟地看着,心中释然,脑海里却隐约闪过一个念头,照今天的情形看,这赛罗汗王显然对惜春有意。锦绣楼里,惜春的一个巴掌,说不得竟能引出一段情缘呢。赛罗汗王,的确是一个极出色之人。他懂得放手成全该成全的人,懂得原谅该原谅的人,也懂得珍惜该珍惜的人。
想到这里,我暗自一笑,缘来缘去,缘份转折。那个赛罗汗王若是能与惜春成缘,也很不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