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聊了几句,一阵脚步声传来。我回头看时,见青儿从外面匆匆而来,口中急急地说:“倚云楼的柳姑娘打发人过来说三公子生病了,似乎还很严重。”
我与莲儿同时站起身子,异口同声地问道:“怎么回事?”
青儿叹息一声,蹙眉道:“柳姑娘说,三公子这几天都在她那里,每日里除了喝酒之外,不做别的事情。今儿个三公子喝醉后,竟然在太阳底下站了好几个时辰。天气热,自然就中暑了,吐得厉害,后来又昏迷了。柳姑娘见情况严重,便打发人过来,让我请示姐姐,该怎么办呢?”
我忖度片刻,当机立断地道:“东平王府那边的人都出京避暑去了,就是他们在,三公子也必不肯回去的。倚云楼杂乱不堪,条件也差,柳姑娘事情又多,必定没法子专心照料三公子。不如我们打发人去将三公子接回来,亲自照料吧。”
莲儿微微颔首,向青儿道:“你去找十名侍卫过来,让他们抬着软轿,去倚云楼将三公子接回来。再令人到御医院,即刻请四个太医过来。”青儿忙应了下来,自己出去料理。
待青儿去后,我与莲儿一同将西宁王府的厢房收拾出来,让人取了冰块过来,分放在房间的四角,又将床榻整理好了。
到了掌灯时分,那些侍卫便将万之扬带回来。房内的女孩便都避到屏风后,待侍卫将万之扬安置好后,退了出去,方才一同转了出来。我走到床榻处,见万之扬双目紧闭,眉头微蹙,呼吸微弱,脸庞灰白,嘴唇也毫无血色,惨白惨白的。
我看着昏迷不醒、面无血色的万之扬,以前每日里与他斗嘴、吵闹的情形一一在脑海中重现。仔细想想,虽然我们之间有过节,常常闹得不可开交,但与他在一起时,我常常忘记令自己伤心的情事,很单纯地与他打闹,很开心地笑,彼此毫无禁忌。在他面前,我想哭便哭,想笑便笑,想野蛮便野蛮,不必刻意掩饰什么。如果他要是醒不过来了,那我以后找谁斗嘴啊?想到这里,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心中忽然泛起一丝淡淡的心疼和难过。
这时那四位太医全部赶到了,我与莲儿起身避到屏风后。那些太医围着床,紧紧张张的把脉、会诊,然后低声讨论了一番。不久一个年纪最大、资格最老的太医方才战战兢兢地回话:“三公子这几天饮酒过甚,身体受损,如今又严重中暑,脉象微弱,情况不容乐观!”
我吃了一惊,径直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脱口问道:“这么严重?”
那太医见我如此失礼,怔了一怔,呆呆地看着我。我也并不理会他诧异的目光,只是追问道:“不过是中暑罢了,怎么会突然这样?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
那太医闭目沉吟了一会儿,缓声答道:“从脉象看,三公子长期忧思太过,损抑阳气,而且气郁化火,内耗肝阴,以至阴不能敛阳,伤及脾、肝、肾三脏。这次又暑气入侵,五内俱损,来势汹汹……”
我不禁心慌意乱起来,焦急地打断道:“太医大人别和我阴啊阳啊的,我一个字都听不懂。直接告诉我,严重不严重?如何治?”
那太医叹息一声,低头道:“如今也没法子,先开药调理吧。若是能撑过今晚,便没有大碍了。若是不能,那……”他说到这里,便止住了。
这下莲儿也从屏风后走出来,心急如焚地道:“各位太医,三公子身份非同一般,若是有什么不测,你们这些人必定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吧?”
听了这番带着警告和威胁的话语,四位太医面上均是一白,身子也开始发抖。我方寸大乱,低头想了片刻,凝住心神,立即朝莲儿道:“姐姐不必如此,三公子的身份,这些太医都知道的,怎么敢不尽心呢?”转头看着四位太医,镇定地道:“不能再耽搁了,请几位大人即刻开药吧。”
那些人忙应允下来,写了药方,让人到御医院抓药。我合眼定了定神,低声道:“这里人太多了,大家最好散开,让三公子有新鲜空气。”看了看那些太医,勉强笑道:“既然三公子情况严重,各位今天就不必回去了,请到客房里歇一歇,以便随时看诊。”让霓裳过来,领着那些太医出去了。
莲儿犹在发怔,一脸惶急,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我想了一想,顾不上害羞和失仪,招呼青儿过来,给万之扬褪下外衣,又让人端了一盆冰水过来,不断绞着帕子,敷在他的额头上,又轻轻擦拭他的脸庞。帕子滑过他的眉宇间时,见他眉头微微蹙起,我不禁轻轻一叹,他必定有心事吧?在他心头,到底纠结着怎样的忧愁和过往,竟让他如此放不下?
这时万之扬唇动了动,口中开始说着胡话。我俯下身子,凑到他唇边才能隐约听清,他好像不停地在唤着:“雪如、雪如……”
雪如?是谁?当然,听名字就知道是女子的名字了。哎呀,莫不是他的心上人?是了,人在昏迷脆弱时,常常会真情流露,想念自己心上的那个人,情不自禁地唤那人的名字。
我微微蹙眉,轻轻一叹,原来,在这个一直放诞不羁的公子哥儿的心灵深处,也有一片温柔的天空呀。那位名唤雪如的女子,名字这样好听,必定是一位温婉似水、美丽如雪的佳人吧?他们两人之间,必定有一段美好而纯真的故事吧?
我发了一会儿怔,回过神来,依旧绞着帕子,给万之扬冷敷。万之扬叫唤了一会儿,便不再说话了。不久,有人将煎好的药送上来。青儿搀起万之扬,我拿了银勺,小心翼翼地喂万之扬吃药。
时间在缓慢的消逝,我心中十分忐忑不安,慌乱至极。但见莲儿与青儿她们均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便只得强迫自己稳住心神,不停地令人换冰水、请太医时时进来诊视,自己坚持不懈地绞毛巾、换帕子,紧张的试温度、试鼻息,目不转睛地盯着万之扬。
三更之后,万之扬的脸色逐渐红润,呼吸也开始平顺了。我心中泛起一丝欢喜,忙摇醒睡眼惺忪的霓裳,让她去领太医进来。
四位太医匆匆进来,俯身诊视了一番,脸上渐渐有了笑纹,一位太医含笑道:“三公子吉人自有天相,如今热度退了,脉象稳定,已经度过危机,没事了!”
我心中大喜,抓着那太医的衣袖叫道:“真的吗?真的吗?”
那人见我如此行径,吓了一跳,忙连连点头。我轻咳一声,稳住心神,轻笑道:“几位太医辛苦了,请各位留下调养的药方,回府休息吧。”这时莲儿也镇定下来,让人取了四份诊金过来,送四位太医回府。
待太医去后,莲儿心有余悸道:“我快要吓死了,幸好三公子没事,要不然……”长叹一声,瞧了我一眼,微微笑道:“雪雁妹妹累了一整晚,不如先去休息吧。”
我想了一想,叹道:“罢了,回去也睡不着了,我还是陪着你们,等三公子苏醒了再去休息。”
莲儿轻轻颔首,令人送了宵夜进来。大家随意吃了一些,依旧一同守在厢房里。我将椅子挪到床榻旁,坐下合眼养了一会儿神,方才继续目不转睛地看着万之扬。
天亮的时候,万之扬的唇又动了动。我起身走到床榻旁,弯腰静听,听他口中轻轻道:“雪如,我真对不起你。”
我心中讶然,万分好奇,试探着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万之扬轻叹一声,过了半日才低低道:“我好像喜欢上了其他……”一语未了,已经缓缓睁开双眼。
万之扬轻“啊”了一声,怔怔地看着我,目光迷茫而幽深。我朝他微微一笑,柔声道:“三公子,你醒了。”不知何故,心头竟似落下了一块大石,眼睛也有些湿润了,我忙仰起头掩住,不愿让泪水落下。
万之扬静静凝视着我,突然变了脸色,急急问道:“我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话?”
我轻轻颔首,笑道:“是呀,说了几句不清不楚的梦话,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万之扬眼中狐疑无限,看了我一眼,方才淡淡说道:“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我收了笑,伸手去探他的额头,蹙眉道:“你怎么了?”
万之扬侧过头,避开我的手,紧盯着我的眼,口中喝道:“你这个死丫头,你给我滚!快滚!”因为是刚刚苏醒,声音仍旧十分沙哑低沉,但气势迫人,隐约还带着一丝寒意。
我怔怔地看着他,口中说不出话来。莲儿忙上前劝道:“雪雁妹妹在这里守了一整夜,三公子,你怎么能这样跟她说话呢?”
万之扬怔了一下,旋即道:“那又如何?不过是个低贱的丫头罢了,难道我指使不动她吗?”冷冷一哼,又冲我叫道:“你没听清吗?死丫头,快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