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中一酸,忙道:“夫人不必如此,等事情淡下来后,自然就能出去,与三姑娘他们团聚的。”
赵夫人叹息一声,还没答话,门外就传来一声冷笑,接着就传来女子清冷的声音:“雪雁,你可真是阴魂不散,到哪儿都能遇上你!”
我回头看时,就见薛宝钗带着莺儿和四个丫鬟站在门口处。薛宝钗满头珠翠,身着轻纱绸衣,手执纨扇,不紧不慢地摇着,竟颇有一丝雍容华贵的气度。
我微微一笑,并不说话。薛宝钗盯着我,蹙眉道:“你来这儿干什么?”
我淡淡答道:“我毕竟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如今这里遭了难,我自然该回来看看。”挑挑眉,瞧了她一眼,反问道:“薛姑娘呢?”
薛宝钗笑得一脸灿烂,欢快地道:“我自然是来看贾府的笑话呀。”冷哼一声,眼眸在房内转了一转,续道:“贾府的人将我休归,如今他们落了这么个下场,这可当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呀!”
我轻轻蹙眉,懒得跟她争辩。这时秋英与春纤领着一个须发皆白的大夫过来了,春纤手里还捧着一盆冰块。我心中大喜,忙向春纤招手。薛宝钗瞧着春纤,淡淡地道:“站住。”
春纤一愕,怔在当地。薛宝钗冷笑一声,得意洋洋地道:“雪雁,春纤,你们还不知道吧?忠顺王爷将这府里的事情交给我全权处理,昨天我就在这儿了。有我在,你们休想帮这些人。”
我吃了一惊,望着薛宝钗,呆呆地道:“你想怎么样?”
薛宝钗笑道:“贾家的人负我,如今机会难得,我自然要好好回报一番,礼尚往来嘛。”脸上笑靥如花,声音中却带着一丝清冷,让人不寒而栗。
我轻轻一叹,薛宝钗这副模样儿,与忠顺王真有三分相似了。只是,既然她在这儿理事,我毕竟只是个丫鬟,没法子与她针锋相对。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当下我勉强笑道:“没想到才几天不见,薛姑娘竟已经成为忠顺王府的红人,当真是可喜可贺呀。”说到这里,屈膝朝薛宝钗福了一福,看着房中昏迷不醒的周姨娘,道:“周姨娘病重,如今天气又热,恐怕难以支撑。虽然这儿的事情可以由薛姑娘全权处理,但若是闹出人命,大家面上都不好看。何况还极有可能是传染病呢,若是这儿的人都被传染了,薛姑娘也难以交待。不如暂且让大夫给她诊治一下,可好?”
薛宝钗忖度片刻,冷冷道:“罢了,便宜她了。”看了那大夫一眼,淡淡地道:“你进去吧。”
我心中大喜,忙上前接过春纤手中的盆子,取了一块冰给周姨娘敷上,又转头招呼那个大夫进来。薛宝钗继续站在门口,看着我与春纤,目光淡然。我并不理会,转头看着那大夫给周姨娘诊脉。不一时那大夫开了药,起身告辞。我给了四粒贡珠酬谢,又让秋英出去抓药。待事情都处理好后,这才看着薛宝钗,淡定一笑,慢慢地道:“多谢薛姑娘了。”
薛宝钗淡淡地道:“你不必感激我,她们这些人若真的都死了,我还真的不好交差呢。我要留着这些人,慢慢折磨她们。”
我轻轻挑眉,不在意地笑了一笑。这时一直缩在墙角里发呆的王姨娘回过神来,起身扑向薛宝钗,口中苦苦哀求道:“宝钗,你如今得势了,好歹我是你的姨娘,也是个苦命人,你将我带出去,给我换个地方吧。这么个鬼地方,我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薛宝钗退后几步,漫不经心地扫了扫蓬头垢面的王姨娘,脸上露出一丝嫌恶,口中微笑道:“你糊涂了,你是犯妇,我怎么能擅自帮你换地方呢?”
王姨娘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我在心中冷笑,刚才薛宝钗还说这里的事情归她全权处理,现在却这样推脱,态度之冷淡,性情之凉薄,真真让人心寒。想到这里,又瞧了瞧一脸灰白的王姨娘,心中一叹,日久见人心,王姨娘,你也该认清这个你一直万分喜欢的薛宝钗的心吧?蓦然又一惊,薛宝钗说她昨天也在,那么,黛玉画像的那件事情,她必定也知情了?想到这里,我便打量着薛宝钗,淡笑道:“既然薛姑娘你昨天就来了,怎么这王姨娘现在才来求情呢?”
薛宝钗微微一笑,用纨扇掩面,不紧不慢地道:“这地方又脏又乱,是下人住的地方,我怎么会来呢?只是刚才听人说你与春纤过来了,我才特意过来瞧瞧你们的。”
我冷冷哼道:“如此,真是要多谢薛姑娘抬举了。”瞧了薛宝钗一眼,试探道:“刚才我听这府里的军士说,忠顺王昨天抄家时,特意给当今送了一幅画像。据传这画像并非出自名家之手,但却被忠顺王飞马呈献给圣上,这可不是一件奇事吗?薛姑娘既在这里,想必也有所耳闻吧?”说完这番话,我便目不转睛地盯着薛宝钗。
薛宝钗面上虽然闪过一丝惊疑,但显然并不吃惊,慢慢笑了一笑,神色淡淡。我在心中冷笑,原来她真的知情呀。当下轻轻一叹,不再追问,只转头看着玉钏,叹息一声,走到她身侧,在她耳畔低声道:“以前姐姐多次帮助我们,我都记在心里,从不曾忘记。请姐姐先忍耐几日,我们一定会想法子将姐姐救出去的。”
玉钏闻言面有喜色,点了点头,轻声道:“多谢了。”
我抬头看了薛宝钗一眼,缓缓道:“薛姑娘,时候不早了,我们要告辞了。”朝她福了一福,随在青儿与春纤身后,大家一同出了房间,离开贾家。
我走了几步,回头望了望站在我身后的薛宝钗,低低一叹。薛宝钗,她也曾是美丽如花的少女呀,有着幽静美好的少女情怀,对爱情必定也曾有过浪漫的绮想。不幸的是,在她心中,富贵荣华、名利荣耀重过一切。所以,曾经属于她的那份美好,早已如云般消散了吧?她的心,也早就被世俗蒙蔽了吧?
在她最美丽的时候,她却已经渐渐误入歧途了。如今她与忠顺王府越亲近,将来便会越受伤,结局也便越不堪。这如花红颜,早已非昨日的红颜,不复当初的美好和纯真。
出了贾府后,我们四人一同取路,折回西宁王府。回到听雨楼后,我与春纤各自回房,沐浴更衣。
待换好衣服后,我走出房间,在大厅里发呆沉吟。不一时春纤也走出闺房,拉着我的衣袖,欲言又止,最后终于道:“姐姐,有一件事情我想跟你说说,可以吗?”
我轻轻颔首,笑道:“我们是好姐妹,你何必这么客气呢?你快说吧。”
春纤眼中闪过一丝焦虑,急急地道:“刚才我出去弄冰块时,从大观园里经过,遇见了栊翠庵的小丫头锦儿。因为以前我们常在一起聊天玩耍,她便与我闲聊了几句。锦儿说,因为栊翠庵是家庙,所以并没有被抄,但贾家大观园的栊翠庵里住着一位绝色女尼的消息却早就传出去了,在京城里竟还颇有声名呢。有些大家公子见贾家势败,便开始觊觎垂涎妙玉师父。尤其是忠顺王家的三公子,常到栊翠庵里纠缠。妙玉师父自然避而不见,但那公子锲而不舍,并不肯放弃,昨天在庵外站了一天,今天又去了呢。”
我大吃一惊,拍拍额头,颓然坐下,低声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叹息一声,接着喃喃道:“这忠顺王可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抄一个贾家竟也能生出这么多的枝节。不但纵容薛宝钗在贾家折腾女眷,还任由自己的儿子胡作非为,这样的徇私枉法,将来不败才是怪事呢!”
春纤眉头紧蹙,轻声道:“姐姐,妙玉师父处境危险,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帮帮她们呀?”
我沉吟良久,苦笑一声,幽幽道:“妙玉师父不但人生得美,还极有才华,气质更是别样动人,那些人怎么肯轻易放手呢?”记忆中的妙玉,气质如兰,目下无尘,虽然有些清高自许,但也是个冰清玉洁的美丽女子。如今有人前去纠缠,以她的性情,必定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吧?想到这里,便在心中哀哀一叹,红颜薄命,莫非竟要应在妙玉身上?
春纤怔了一怔,道:“那该怎么办呢?”
我沉吟片刻,叹息一声,缓缓道:“没法子了,如今只得等机缘了。若是……”我说到这里,低头沉思,若是西宁王妃回来,或是能再见水清一面,说不定事情就能迎刃而解。但如今我却真的无计可施,只有等待了。
春纤也叹了一声,呆呆地坐了下来。我与她闲聊几句,走回自己的房间午休。一觉醒来,已是傍晚时分。我便起身走到上房,探望莲儿,将今天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并道了谢。谈完这些事情后,我们便一同坐在窗下,悠闲地品茶闲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