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念急转,心中渐渐有了主意,便点了点头,含笑道:“我自然愿意奉陪,不过,最近我学了很长时间的围棋,很是技痒,不如我们改下围棋吧?”
水清面上带笑,兴味盎然地问道:“你学了多长时间?”
我扳了扳手指,一本正经地答道:“有二个多月了。”
水清闻言忍俊不禁,失笑道:“学了二个多月,竟然这样自信,你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呀。”朝身侧的那个丫鬟道:“秀芳,去拿棋来。”
那丫鬟忙应声去了,这时萧风又在外面重重咳嗽了一声,显然很是焦急。水清挑挑眉,有些不耐烦起来,扬声朝亭外道:“怎么?萧侍卫,你不舒服吗?”
亭外便一阵静寂。
一时秀芳取了棋过来,在亭内摆好。我坐到他对面,依旧是他执黑,我执白,两人相对而弈。
棋子是用上好的玉石做的,触手犹凉,很是清爽。水清低头思考,专心致志地下。我却并不理会他的举动,只按照自己的心意随意落子。
一炷香的功夫后,棋盘上便摆了大半的棋子。水清皱着眉头,看着棋盘上凌乱的白子,瞧着我道:“你下棋毫无章法,真的很奇怪。”
我拿起一枚白子,放在一个空地上,含笑道:“终于大功告成了。”指了指棋盘,道:“我用这白子拼了一个字,请水公子认一认。”
水清讶然,站起身子仔细打量,忖度了半天,方才拍手道:“我明白了,是‘仁’字。”
我点了点头,立刻道:“不错,水公子果然高明。”起身在一旁跪下,续道:“林砚有一事相求,还请水公子成全。”
水清一愕,抬手道:“你起来再说吧。”
我固执地道:“不必,我还是跪着罢。”说着,便仰头看着水清,缓缓道:“水公子是否已经拿定主意,要在明天抄了贾家?”
水清轻轻蹙眉,目不转睛地盯着我道:“你怎么会知道?”忖度片刻,便道:“我明白了,必定是萧风告诉你的。你说有事相求,必定是想劝我回心转意,放过贾家,是不是?”
我轻轻摇头,缓缓道:“纵然我平时常常胡言乱语、胆大妄为,却也绝不肯使水公子为难。我曾在贾家住过一段时间,与他们家关系匪浅。如今他们家落了这个下场,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管。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贾家?律法面前,自然人人平等。贾家的人胡作非为,已然罪无可恕。我不是藐视律法之人,并不敢奢望水公子能取消抄家之命。但律法之外,仍有人情。贾家的老太君年已花甲,早已不问家事,子孙作孽,与她何干?还有几位姑娘和丫鬟,养在深闺,不问世事,平日只知诗书针线,并不识外面的风霜。也是无辜之人。如今将逢大变,这些如含苞待放的花儿般的姑娘,如何受得起这酷九严寒?自古明君赏罚分明,水公子更是千古仁君,定有一颗悲天悯人之心。若然水公子肯下旨赦免贾老太君和那几位姑娘,林砚必定会万分感激。大恩大德,永世不忘。”说完,便向水清磕了三个头。
水清默默瞅着我,半晌未做声。我心中一黯,难道竟不能吗?过了一会儿,水清方才感慨道:“原来你刚才将棋子拼成‘仁’字,是刻意为之呀。”叹息一声,续道:“我还以为你发明了一种新的下法,刚才还绞尽脑汁地应子,哪知道你竟然在打这个主意。”说完,便淡淡一笑。
我并不笑,只是继续磕头。水清淡淡道:“我若是不应呢?”
我心中一凉,登时万念俱灰,停了一停,忙凝住心神,沉吟片刻,拉出脖子上的项链,道:“水公子曾经许我一个心意,如今便是兑现诺言的时候了。”抬起头望着他,坚定地道:“天子一诺,应是一言九鼎,应是金口玉言,绝不可更的,也绝不能反悔的,是不是?”
在我拿出蓝玉戒指后,水清眼中立即掠过一丝微光,但转瞬即逝,口中犹不紧不慢地问道:“这戒指,你一直都带在身上?”
我垂着眼眸,轻声答道:“是。”
水清若有所思,不再说话。我也静静地跪在原地,一动不动。亭内一阵静默,偶尔有微风吹来,轻轻卷起锦帘,迷离而幽茫。
仿佛过了很久,水清方才叹息一声,道:“你起来吧,我答应就是了。”
我心中大喜,正要谢恩时,水清盯着我,唇边含笑道:“你且别忙,我还有一个要求呢。这几天我想在这里休养,并不打算回京。一个人住在这里太闷了,你也在这儿住几天。陪陪我吧。”
我忖度片刻,点头应了下来,拜了三拜,方才站起身子。水清便转头看向亭外,扬声道:“萧风,你即刻遣人到贾家,将林砚说的那三个人接到你家去吧。”
萧风在亭外答道:“属下不敢欺瞒,临行前,林公子已经吩咐了,此刻贾老太君和那两位姑娘都已经在萧府了。”
水清一怔,淡淡一笑,看着我道:“呵,你这是先斩后奏了。既然你已经将事情办好了,又何必这样求我呢?”
我也笑了一笑,低头道:“你亲口应允了,才是名正言顺的赦免,旁人才不会再生枝节,贾老太君和两位姑娘才能避过大难,一生无忧。”
水清沉吟片刻,微微颔首,低声道:“时候也不早了,我得去书房处理事务,你在园子里随意坐坐吧。”秀芳忙掀开帘子,水清起身走了几步,临出亭子时又回过头来,看着我道:“林砚,待会儿我们一起赏落日吧。”言罢,便带着秀芳,立即转身去了。
待他去远后,跪在台阶上的萧风方才站起身子,走到我身边,有些焦急地道:“林公子,你忙活了这么长时间,偏只为老太太和两位姑娘求了赦免的旨意。主子一向都很看重你,你怎么不多求一会儿,将其他人也一并救下来呢?”
我看了他一眼,缓缓道:“你还不明白吗?天理循环,冥冥中自有因果和报应的存在。贾府有抄家之祸,全是因为他们自己坏事做尽,如今落了这样的下场,也是罪有应得了。我只想设法救值得救的人,而你们主子之所以应允赦免老太太和两位姑娘,是因为她们的确都是无罪之人,不该受到牵连。至于其他人,各人都有各人的过错和罪孽,不能轻易原谅,不提也罢。”叹息一声,想了一想,方才低声续道:“为人君者,为人处事时必须以身作则,为天下做表率;处理政事时也应该刚正不阿,不偏不倚。他此次大举惩治这些为非作歹的世家大族,是想要澄清吏治,整治朝纲,还天下一片清明。既是这样,我怎么忍心要他徇私,为难他呢?”
萧风闻言一怔,沉吟不语。我轻轻一叹,继续说道:“我知道萧公子见贾府被抄,必定很不忍心,我又何曾不是呢?但人生在世,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每个人都必须对自己的行为举止负责。其实如今这样也好,让贾家的人受一番磨难,以后待事情淡下来之后,我们再一同求你们主子一个恩典,让他网开一面,将那些人都放出来吧。俗话说得好,阳光总在风雨后。说不定经历了这一场风雨,贾家的人就能重新做人,安分守己地生活呢。”
萧风听了我的话,叹了口气,道:“罢了,我明白了。”说完,便无精打采地转身去了。
待周围的人都远去后,我走回悠然居,坐在亭里的竹椅上,吃了几块糕点,又喝了一杯茶,合着眼发怔。
日渐西斜,我站起身子,漫不经心地在回廊里走着。走了一会儿,突然看见荷塘里有一只翩翩起舞的蜻蜓,在荷花间或飞或落,悠闲至极。夕阳下,荷香清清幽幽,蜻蜓轻快灵动,让人觉得分外美丽。
只听得“欸乃”一声,从碧荷丛中飘来一叶小舟。我抬头看时,一个黑衣侍卫手执双桨,缓缓划水而来。小舟前站着一位浅黄色衣衫的男子,衣袂飘飘,人俊如玉,唇边含笑,凌然出尘,正是水清。
我痴痴地望着小舟上的水清,不由得心魂俱醉,心里隐约闪过一个念头,无论能否与他走到一起,这一生,我都绝不可能再忘掉他了吧?
这时那侍卫划着小舟,已到岸边,便将双桨放下了。水清朝我招手,轻声道:“上来。”
我轻轻地点头,缓缓朝他走去。及至到了面前,水清将我拉上小舟。水清转过头,朝那侍卫道:“你下去吧。”
那侍卫一呆,迟疑道:“主子,你……”
水清挑了挑眉,淡淡地道:“同样的话,朕不会说第二遍。”那侍卫听了这话,面上隐约露出一丝惧色,不敢再说什么,忙起身下了小舟。
我见侍卫渐渐行远,便看着水清,疑惑地问道:“你将他赶走了,谁来划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