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淡淡一笑,盯着我道:“怎么?难道你不会划吗?”
我轻叹一声,答道:“没划过,但可勉强试一试。”纵然我平日里常常轻视权贵,但此刻却也绝不敢让一国之君划船。当下只得自己取了木桨,轻轻一扳,小舟便向碧荷丛中滑去。
水清唇边含笑,赞道:“不错,不错,划得有模有样嘛。”
我浅浅一笑,凝神将小舟划到荷丛深处,方才停了下来,缓缓放好桨。四处打量一下,见眼前全是密密匝匝的荷叶和荷花,一丝丝的荷香飘来,沁人心脾。船随着水波微微荡漾,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微风吹动荷叶的声音。
夕阳,微风,碧叶,芳荷,波纹,渐渐凝成了一幅画,永远留在了心间。
对面的水清静静看着我,目光淡定。我却只觉得心乱如麻,脸也微微发烫。
我低下头,暗自想,人生在世,不过匆匆几十年,何其短暂呀。而今天的经历,虽然只是瞬间,但对于我来说,它是瞬间的永恒,已经足够让我幸福一生了。
有了这样一段浪漫温馨的经历,纵醉一生又何妨?
我猛然一惊,一生?难道我已经下定决心,今生只爱他一人吗?
想到这里,我心中滋味复杂,轻轻一叹,随意伸出右手,触摸近处的一支含苞待放的荷花。因为心神恍惚,食指竟被荷花柄上的尖刺划出一道血痕。十指连心,我不禁轻叫出声。
水清一惊,走上前来,微一沉吟,便伸手按住我的食指,口中低声道:“怎么样,很疼吗?”声音低沉,带着一丝淡淡的关心和焦急。
我怔了一怔,感到一股温温的热流蔓延全身,一阵淡淡的喜悦也从手指缓缓流入心间,泛起几丝甜,竟有些意乱情迷起来,目不转睛地望着他。过了半晌,我方回过神,晕红双颊,轻声道:“没什么,已经好了。”
水清抬头看了看我,眼底闪过一丝光,也怔了一怔,轻轻叹息一声,方才放开我的手,转过头,过了半晌道:“我们回去吧。”
我微微颔首,重新取了木桨,开始往回划。夕阳的余晖撒在荷塘里,风景如画,潋滟旖旎,动人至极。我握着木桨,将小舟缓缓划回岸边。水清面无表情,径直下了小舟,转身去了。
我一言不发,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心里终究还是闪过一丝淡淡的怅然。
爱上君临天下的帝王,是否已经注定,无法到达幸福的彼岸?
想到这里,我独自立在小舟上,心中柔肠百转,黯然伤神。
日落后,萧风寻了过来,将我安顿进一个小巧整洁的厢房。进得屋来,我方才发现此处的布置竟与悠然居有些相似,颇为凉爽雅致。
待萧风去后,我合上房门,在屋内的椅子上坐了,暗自沉吟,过了明天,贾家的荣华景象便会随风而逝吧?而经过这一场风雨的洗礼,他们是不是,能够改过自新,拥有一个新的未来?我想到这些,心中登时千回百转,久久无法平静。直到深夜时分,我方才轻轻一叹,躺到床上,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已经是次日清晨了。我梳洗整齐,昨天那个名唤秀芳的小丫鬟便推门进来,朝我福了一福,口中道:“主子有朝务要处理,让我陪林砚公子随意在园子里逛逛,中午再传公子一同用膳。”
我起身应了下来,跟在秀芳身后,在园子里走走停停,消磨时光。处在这样安详和谐的景致里,很难想象在不远处的贾家,此刻已经陷入了一片水深火热中。
上午时分,隐约可以听到前面时不时传来一阵马蹄声和匆匆的脚步声,打破了周遭的宁静。我暗自沉吟,那些人飞马来此,大约是要给水清回禀查抄贾家的进度吧?想到这里,心里不由闪过一丝黯然。
到了午时,秀芳便领着我,穿过一段曲曲折折的回廊,折到悠然亭。我掀开锦帘,缓缓走了进去。
进了亭内,我发现水清独自站在桌旁,目光紧紧盯着桌上的一幅画卷,神情专注,连我的脚步声都没有听见。我心中疑惑,便转到他身后,也开始打量着那幅画。
那是一幅仕女图,画中女子眉间若蹙,美目含愁,超然脱俗,袅袅婷婷,似喜带悲,容颜如画,绝色动人,分明,便是黛玉。边上用小楷题着黛玉的《咏菊》:
无赖诗魔昏晓侵,绕篱欹石自沉音。
毫端蕴秀临霜写,口齿噙香对月吟。
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
一从陶令平章后,千古高风说到今。
看清桌上的画卷后,我立刻惊得目瞪口呆,踉踉跄跄地退后几步,口中也情不自禁地“啊”了一声。
水清这才转过身来,看着我道:“我刚想让人去找你呢,可巧你就过来了。”边说边朝我招手,笑道:“林砚,你过来看看,这画中的女子是不是生得很美?”
我走到他身边,呆呆地盯着画像,默然无言。
水清转头继续凝视着画像,口中喃喃念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我一愕,过了半日才勉强笑道:“皇上念这首诗,是什么意思?听皇上的语气,似乎很喜欢这画中人呢。”
水清微微颔首,缓缓道:“我一直觉得这首诗太夸张了,世间岂能有如此佳人?如今见了这幅画,方才发觉此诗诚不谬也。”叹息一声,接着笑道:“这样的倾城佳人,任何人见了,都会心仪万分。若是能得佳人相伴一生,此生当无憾矣。”
我听了这话,眼前一黑,险些昏倒,呆了一呆,凝住心神,忙问道:“皇上,这幅画从何而来?”
水清答道:“忠顺王与刑部尚书在查抄贾府的时候,在贾家的书房发现了这幅画。忠顺王已经查清了,此画是一个名唤宝玉的男子画的。画上的女子真有其人,是贾家的外孙女,曾经寄住在贾家,极擅诗词,这首问菊便出自她之手。忠顺王命人飞马来此,送了这幅画过来。其他的情况,还在追查之中。”
我拍拍额头,暗自一叹,没见贾宝玉做过什么正经事情,但惹祸的本领倒是一流呀。
我暗自感叹了一会儿,沉吟片刻,方才道:“其实,这画上女子的情况,我倒是一清二楚的。”
水清一惊,抬头看着我。我轻轻一叹,低声道:“这姑娘姓林,是前朝探花林如海林老爷的千金,因为父母过世,便只得来京城,在贾家寄人篱下地生活。”接着又将黛玉住在贾家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水清闻言叹息一声,道:“绝世红颜,命运多衍,自古如是!”言语中带着一丝淡淡的伤感和深深的怜惜。
我合眼深呼吸了一下,平复心情,将去年齐家逼婚的事情娓娓道来。叹息一声,又低声续道:“去年冬天,西宁王妃将林姑娘认为女儿,带到西宁王府。”说到这里,瞧了水清一眼,方才续道:“算起来,这林姑娘也是陛下的表妹了,难道陛下竟没听说过吗?”
水清缓缓摇头,道:“因近年来政务繁忙,姨娘进宫时,只陪母后闲聊,并没有在我面前提这些事情。”
我微微颔首,沉吟不语。这时水清转头看着画上的那首《问菊》,反复吟诵,拍案道:“好巧的心思,新雅隽婉,别致清新,却又毫无雕琢的痕迹,真是浑然天成呀!”轻轻一叹,继续道:“绝色佳人,文思又如此出众,真是不可多得。她既然是姨娘王府的郡主,身份也非同寻常了。将来若是接她进宫,便是即刻册封她为贵妃,也不会有人异议的。”
闻言我眼前一黑,由指尖到心口一味的痉挛剧痛,心如刀绞。我忙深吸口气,伸手扶住桌子,稳住心神,苦笑一声,瞧着他道:“林砚想讲个故事给皇上解解闷,可好?”
水清笑看着我,想了一想,便轻轻点了点头。于是我便说了那个在民间广为流传的经典爱情悲剧——孔雀东南飞。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庐江府小吏焦仲卿妻刘氏,为仲卿母所遣,自誓不嫁。其家逼之,刘兰芝投河自尽,仲卿吊死树下。
当我说到两人因为不能相守,便以死抗争时,自己也被他们对爱情坚贞不渝的情意感动。说完故事情节后,又幽幽吟道:“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傍。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仰头相向鸣,夜夜达五更。”
最后又曼声念了一首自己即兴创作的词:“孔雀东南幽幽飞,痛分离,泪盈袖。别后迫将身另许,故人重逢,怅相望,此情难弃。伊人一别恨如海,双双生死相追随。碧草青青同合葬,梧桐树上,鸳鸯和鸣,此情深浅何?”
水清听完,怔了一怔,蹙眉望着我道:“你说这个故事,有什么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