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儿轻轻颔首,浅笑道:“刚才有一个小丫鬟过来,说这封信是她们家的小姐令她送的,收信人是三少爷的女弟子,可不就是你吗?”说着,便从衣袖里抽出一封信给我。
我挑挑眉,心中讶然,伸手接了信,轻声道了谢,青儿便转身去了。
待她去后,我撕开信,一股淡雅的香气立即透了出来。我抽出信,见信纸是浅红色的浣花笺,右下方用淡墨勾勒出一枝桃花。墨痕淡雅流香,桃花栩栩如生,极为雅致。我细细看时,见笺上用簪花小楷写着:“字请雪雁姑娘妆鉴:
贱妾如烟,年少薄命,沦落烟坊,飘零风尘。妾与姑娘,虽只一面之缘,却一见如故。不揣冒昧,愿邀姑娘明日至倚云楼一晤。若得应允,如烟不胜荣幸。”
我看完信笺,心中疑窦,柳如烟为何突然约我呢?沉吟片刻,又淡淡一笑,罢了,佳人有约,我又何必推辞呢?反正我如今在西宁王府闷得发慌,出去散散心也很好。
次日起来,我将头发打散,梳成发髻,拿白绫束了胸,又取了一身崭新的男装穿了。因为天气炎热,便拿了一把折扇,既能衬出一丝文雅,又能散散风,一举二得嘛。
春纤在一旁诧异道:“姐姐怎么又穿成这样?”
我回答道:“穿成这样,自然是又要出去呀。”含笑辞了春纤,便离开留芳园,径直从侧门出来。
出了西宁王府,我摇着折扇,在街上缓缓而行。我在大街小巷里徘徊辗转了一会儿,方才发现自己竟不知道前往倚云楼的路径。更糟糕的是,因为出来得匆忙,我竟没带银子。我微一沉吟,只得取路走向天香楼。
我走进楼内,见今天守在柜台处的是张西,便松了口气,呵呵,今天终于避开赵言了。我含笑与张西打了招呼,朝他道:“张伯,请给我支五十两银子,我有急用。”
张西应允下来,忙打开柜子,拿出五十两银子出来。我将银子收进衣袖,正要道谢时,身后传来一声低唤:“林砚公子。”
我转头看时,见一身黑衣的萧风从楼外急急地走了进来。我合上折扇,快步迎上前,朝他作了一揖,含笑道:“萧公子好。”
萧风微微颔首,朝张西道:“掌柜的,请将荷叶糕、梅花糕、海棠糕、薄荷糕四样糕点各备一份。”转头瞧着我,焦急地道:“请林砚公子上楼一行。”说完,便立即转身上了楼。
我心中一愕,随着他上了楼,一同进了雅间。萧风合上门,慌里慌张地道:“我与内人能成缘,全赖公子牵线周全。我想冒昧问一声,林公子与贾家的关系如何?”
我淡笑道:“还过得去。”瞧了萧风一眼,见他脸有忧色,心中一惊,忙问道:“怎么?难道贾家要出事?”
萧风深叹一声,眼中满是焦虑之色,点头道:“山雨欲来,大厦将倾!”
闻言我面色一白,身子摇摇欲坠,沉吟片刻,忙朝萧风一揖,急急地道:“萧公子是贾家的女婿,贾家之事,还请萧公子……”
萧风摆摆手,苦笑道:“我何尝不知?我已经求过主子,却毫无用处。以我的身份,本不该妄议朝政的,但我心中实在不忍看贾家遭难,便在主子面前竭力求了几次。因为我多话,主子如今已经万分不悦。以前我一直都在他身边伺候,片刻不离的,但今天竟然被他打发出来买点心。”叹息一声,低声续道:“近期我都没时间回去,前几天府内有小厮过来说,内人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若她知道了这些事情,定会很心急如焚的,该怎么办呢?”说着,又连连跺脚叹息。
我想起大观园的那些如花红颜即将随之凋零,一时心情激荡,语无伦次地感慨道:“人生无常,命运真是变幻莫测呀。我们总是无法预料未来会发生什么事,也无力阻止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原来,人的力量,竟然这么渺小呀。”贾家的风风雨雨,虽然姗姗来迟,但终于还是来了。可是,祸事为何偏偏要在这个时候降临呢?如今黛玉与北静王远在千里之外,西宁王妃与西宁王已然伴驾出京,均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了。念及此,我立即心神大乱,一筹莫展起来。
我胡言乱语了一会儿,终于凝住心神,望着萧风道:“贾家获罪的内情,萧公子是否清楚?”
萧风皱起眉,欲言又止。我见了他的神情,便知道他深知其事,急忙道:“萧公子不必迟疑,我曾经在贾家住过一段时间,与他们关系匪浅。如今贾家即将获罪,我不过是想稍尽绵力罢了,绝没有什么坏念头的。”
萧风沉吟了一会儿,叹道:“罢了,我们主子一直许林公子为知己,与林公子无话不谈。既是这样,在林公子面前,我又何必隐瞒呢?”叹息一声,续道:“人说富不过三代,这话真在贾家身上应验了。近年来,贾家那些人耀武扬威,胡作非为,闹得不像样子。主子即位后,将他们家的大小姐封为贵妃。他们恃宠而骄,更是得意洋洋,飞扬跋扈,何曾收敛过?主子念着他们祖上的功劳和元妃的面上,一直都对他们的种种行径睁只眼闭只眼。年初元妃离世,主子……主子发现她……”说到这里,便开始含糊起来。
我心中了然,事情涉及宫闱隐秘,他自然无法坦承其事。不过,纵然他不说,其中内情,我也大略知道的。以前莲儿提过,元妃与萧贵人争宠,互相算计,彼此均是失德失行之人。元妃已经离世,自然没有法子怪责。但是,她的所作所为,深深伤害水清了。对于贾家,他自然不会再留情了。
萧风叹息一声,道:“前不久有几个御史接连参奏贾家,说贾府之人依仗皇亲国戚横行不法:贾家大老爷交通外官,恃强凌弱,强取民财,逼人致死;二老爷外任期间,不能约束下属,纵吏为虐,荼毒百姓;东府贾珍纵儿聚赌,带坏世家子弟。另外,据说还有人包揽讼词,重利盘剥百姓。去年年底,王府、史府被抄时,把他们的众多钱财藏到了贾府,又加了一条窝藏的罪。贾家的人做出这么多无法无天的事情,能撑到现在,其实也应该算是奇迹了。”
我听了这番话,头昏脑胀起来,用手拍拍额头,一时无话可说。这时萧风继续道:“御史参奏后,忠顺王又在一旁火上浇油,主子当时拍案大怒,几乎要气昏了。所以,抄家之事,大约就在明、后两天了。”
我气急败坏地道:“真是活见鬼了,这忠顺王到底是什么人呀,怎么所有事情都要横插一手呢。”心中千回百转,最后终于颓然叹道:“大势所趋,无力回天矣!”
萧风听了这话,却摇了摇头,淡定地道:“不,尚有一线生机。”
我挑挑眉,讶然道:“什么意思?”
萧风看着我,眼睛里渐渐透出一丝亮光,殷切道:“若林公子肯在主子面前周旋一二,这事情其实仍有转机呢。”
我微微蹙眉,苦笑道:“萧公子太看得起我了,你是他身侧极得恩宠的臣子,都不能让他回心转意,我不过是个普通人,又怎么能左右他的想法呢?”
萧风答道:“林公子何必妄自菲薄?我们主子待林公子如友,每次与林公子相聚之后,主子都万分高兴,常叹人生在世,能遇见林公子这个知己,真是一大幸事。林公子在主子心中的地位,不想可知了。再说事在人为,林公子为何不尽力试一试呢?”
我想起自己尚有一枚蓝玉戒指,沉吟片刻,悻悻叹道:“纵然我有此心,如今恐怕也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他不出来,我如何能见到他呢?”
萧风闻言一笑,从容不迫地道:“只要林公子有心,自然就能见到我们主子。因为近日天气炎热,昨天主子便到城郊避暑去了。主子一直都视林公子为友,必定不会责怪我的。所以,只要林公子愿意,我便能即刻带你过去。”
我仔细想了想,便看着萧风,点头道:“林砚愿意一往。”
萧风立即面有喜色,我心念急转,合眼想了一会儿,镇定下来,便看着萧风道:“请萧公子即刻命人前往贾家,以给身怀有孕的二姑娘作伴为由,将贾家的老太太、三姑娘、四姑娘接入萧府,让她们多带几个丫头吧。如此,她们那些人便能暂且避过这抄家之祸了。其余的事情,我们再一起慢慢想法子罢。”
萧风一脸疑惑,我解释道:“萧公子,你们主子既然定下要抄贾家的计划,想必他在心里考虑很久了。他心意已定,岂会朝令夕改?我有自知之明,凭我一人,绝没有法子使他收回成命的。所以,抄家之事,如今已经无法避免了。如今我们能做的,不过是在大难来临之前,先护这几个人周全罢了。萧公子放心,我必定会竭尽全力,求得你们主子的恩典,让他赦免这些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