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起茶杯,不解地望着柳如烟。柳如烟蛾眉轻锁,续道:“忠顺王妃被薛姑娘耍得团团转,她这番举动,简直是引狼入室。据我看,不出三月,这位薛姑娘必定会成为忠顺王爷的人,说不得还会与忠顺王妃分庭抗礼呢。”
“噗”的一声,我口中的茶全喷了出来。我忙拿出帕子胡乱擦了擦,结结巴巴地道:“什么……什么意思?”
柳如烟拈了一粒玫瑰瓜子磕了,朱唇微动,柔声道:“前几天忠顺王爷来我这里喝酒,酒醉后含含糊糊地说了一番话。忠顺王说,他一见了那国色天香的薛姑娘,就惊为天人,倾慕不已。那日薛姑娘在他面前泪流满面,那一种楚楚可怜的情态,难描难画,恰若梨花一枝春带雨,当真是我见犹怜,美到极致。见了那般绮颜玉貌,哀婉妩媚的模样,凭你再无情,也会即刻化为绕指柔。所以他立即应允了薛姑娘的请求,还亲自到刑部打点,已经将薛蟠判为流刑。前不久又逢当今生辰,大赦天下,刑罚再减一等,刑期便只有二年了。”
万之扬点了点头,淡淡地道:“这也罢了,但你刚才说薛姑娘心机深,却是为何?她不过只在忠顺王面前求了情罢了,也并没有做什么呀。”
柳如烟冷笑道:“若是只为求情,让忠顺王妃代转就是了,何必非要见忠顺王呢?见了也就罢了,何必刻意在王爷面前哭得声泪俱下呢?她的心思,其实已经呼之欲出了。”
我合眼养了一会儿神,慢慢消化了这个惊人的消息,张了张嘴,问道:“忠顺王今年有多大年纪?”
柳如烟含笑道:“大约四十二三岁吧,其实这个年纪,也还算年轻的了。忠顺王品级极高,地位尊崇,近年来颇得当今恩宠,极有权势。薛姑娘是和离过的人,身价已经降了下来,加上她们家已经没落了,瞧上忠顺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如今忠顺王对薛姑娘魂牵梦萦,时刻不忘的。所以,这两人成缘,只是早晚的事罢了。薛姑娘的手腕真不错,如今不但救了哥哥,还给自己找了个有权有势的夫君。我虽然没见过她,但想来必定是个美人,含泪的模样更是倾国倾城。不然,怎么能让忠顺王如此念念不忘呢?”
我沉吟片刻,不由地叹道:“如今看来,三十六计中的美人计,真的很管用。美人的眼泪,也是很有用的武器,极具杀伤力呀。”
柳如烟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模样,轻轻颔首道:“小妹妹,你说得很对呀。天下乌鸦一般黑,天下男人都吃这一套。”
万之扬闻言黑了脸,不自在地咳了一下。我与柳如烟相视一笑,彼此已然心有灵犀。
议完了这些事情,已经到了午时。万之扬遣人将柳如烟送回倚云楼,方才带着我打道回府。
回西宁王府的路上,万之扬问道:“如今你知道了这些事情,有什么打算?”
我淡淡答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薛姑娘自己要走这条路,我何必插手呢?再说我也没法子插手,随她去吧。”
万之扬认同了,轻轻颔首,也不再说话,两人一同折返西宁王府。
自收到北静王的信后,西宁王妃便开始忙乱起来,给黛玉打点各样嫁妆。琐事繁多,每日里忙碌不堪。根据西宁王妃的打算,要置办十里红妆,要很长时间才能齐备。与此同时,北静王府也开始筹备婚礼。北静王太妃时常过来,与西宁王妃商议各项事务,务必精益求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两人议定,等北静王与黛玉回来后,便即刻请旨赐婚。看她们两人那认真的样子,这事情总得要好几个月才能齐全。
不久,又收到从苏州寄来的书信。因为天气炎热,加上柳湘莲要处理公务,北静王他们决定稍等一段时间再回京。大约会在六月份动身,路途遥远,又要停停歇歇,大约会在七月中旬赶回京城。
府内所有人均是一片忙碌,只有我与万之扬两人,每日里悠闲自在,无所事事。不久之后,学艺的事情重新开始。此时万之扬的态度大有好转,因此我的生活也变得美好起来。每日里到风韵阁里与万之扬一同弹一会儿琴、下半个时辰的围棋、练一个时辰的书法,一天的事情就完了。当然,每日与万之扬斗嘴吵闹是必不可少的。
忙忙碌碌、斗斗闹闹中,已经到了六月。六月初,太后下了懿旨,因为京城里天气炎热,要移驾前往皇家别苑避暑,令西宁王与西宁王妃一同伴驾出京。
西宁王妃立即命人收拾行装,又让我与万之扬也随她同去。我自然不肯应允,万之扬也漫不经心地推辞了。西宁王妃无奈,只得细细叮嘱一番,又将莲儿留下来打点各样琐事,方才随着西宁王,陪着太后与太上皇一同离京。
西宁王妃走后,万之扬仍旧守在西宁王府里,并不回烟花之地走动。时不时还会出去参加一些诗社,或是书法竞赛之类的活动,以文会友,消遣一番。据他自己吹嘘,他竟是数一数二的才子。
见了这种情景,我有些惊讶起来,这个浪荡子的性情,竟然真的改变了。看来,浪子回头金不换这句话,还是有可能实现的。
只是,我虽然仍旧如常度日,但心头隐约还是有一丝如影随形的哀伤,挥之不去。
黯然销魂者,唯情而已。
佛说,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能换得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那么,水清,在前世,我必定对你有过千万次的回眸,才会在今生,这样地爱你。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不是因为我傻,是因为我太痴情,我想念喜欢的人,始终只是那个人。
情印入心,无法抹去;爱深进骨,难以磨灭。这一种心情,是何等的不舍与哀婉。
这份深深的苦楚,唯有心知。
我寻了一条银线,将水清送我的那枚蓝玉戒指结成项链,日日藏在衣襟里,珍惜地带在颈上。
无数个夜,我躺在床上,细细抚摸着戒指,辗转反侧,然后,含泪入睡。
当时明月在,曾照何人归?
情幽幽,思悠悠,梦里情思归何处?
日子一天天地过,天气也越来越热了。我开始觉得生活有些无聊,每天里翻来覆去就那么些事情可做,留芳园我也逛了无数遍。在这时,我心里便无比思念黛玉、紫鹃与明月她们。闲极无聊时,对外面的世界也充满了向往之心。
这日清晨起来,我依旧在留芳园闲逛,遇见一身华服的万之扬。我屈膝朝他福了一福,含笑道:“哎呀,三公子今天可真是玉树临风呀!”
万之扬一脸得意,摇了摇手中的玉扇,笑道:“这个自然,我可是这世间少有的美男子,貌比潘安呢。”
我撇撇嘴,翻了翻白眼,不客气地讽刺道:“给点阳光就灿烂,三公子,对于你的相貌,我不予置评;不过,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你是我见过的最自恋、最自大、最没有自知之明的人。”
万之扬从容一笑,并没有生气,看着我道:“明日是月圆之夜,有人约我去城郊的望江亭赏月赋诗。今天动身,要在外面停留两晚,后天才能回来。”
夏日的阳光暖洋洋的,我用帕子掩面,打了个哈欠,淡笑道:“这是雅事,你别在这里磨磨蹭蹭了,快去吧。”
万之扬瞧了我一眼,淡淡地道:“听你这话的意思,似乎一点都不在意我在外面留宿?”
我挑挑眉,漫不经心地答道:“你在,我要过日子;你不在,我也照样得过日子,没什么特别的。既是这样,你去了哪里,与我没有半点关系,我又何必在意呢?”
万之扬眼睛一跳,哼了一声,然后似笑非笑地道:“原来你心里竟是这么想的,我明白了。”冷冷扫了我一眼,使劲拂了拂衣袖,即刻便转身去了。
我微微蹙眉,看情形他似乎生气了呢。我歪着头,在心中忖度,俗话说:“女人心,海底针。”不过,若据我看,这万三公子也很特别,喜怒无常,心思难测,真是个奇怪人。
我甩甩头,定了定神,暗自沉吟,罢了,反正他的心思我是一点也不在乎的,随他去吧。待万之扬去后,我继续在园子里散了一会儿步,方才走回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养神。下午起来,我到西宁王妃的上房走了走,与守在厢房里理事的莲儿聊了几句,便转身回房。
虽然天气炎热,但晚上还是有丝丝凉意。掌灯时分,我披着一身单衣,立在窗旁沉吟。今天是即望,天上挂着一轮明月,虽然不是圆月,但月色很是清亮动人。我端起茶杯轻抿一口,幽幽一叹,即望,即望,心上的人,却为何如此的可望而不可及?
“笃笃”几声,敲门声响起。我应了一声,门外的人已经推门进来。转头看时,见来人是青儿。我忙朝青儿福了一福,笑道:“青姐姐有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