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一一见礼,方才进屋内归坐。一个年约十五岁、容貌清秀的女孩泡茶送了上来。大家品茶闲聊,那些女孩众口一词,都对尚未露面的黛玉万分感激。又连连嘱咐我,待黛玉回来,一定要请黛玉过来,她们要亲自道谢。我满口应允下来,又叙了一会儿闲话,青梅便望着我,笑道:“时候不早了,得走了。”
我点点头,拉了春纤站起身子。湘云也出了屋子,随着我们走出桃源。大家上了等候在田庄外的马车,一同返回城内。
马车进了城,行到锦绣楼附近时,我因想着给西宁王妃带一些新鲜的酒菜尝尝,便与青梅说了一声,辞了湘云,带着春纤,两人一同下了马车。
我在街上走了几步,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身后,似乎有一道淡淡的目光在追随着我。我微微蹙眉,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有人跟踪我呢?回头看时,却又并无异样。想到这里,便叹道,是错觉吧。嗯,一定是这样的。想到这里,便转过头,缓缓步进锦绣楼。
守在柜台处的林云迎了过来,我将香菱允嫁的事情说了。林云闻言自是大喜,连连向我作揖道谢。我笑了一笑,便将自己的来意说了。林云忙答允下来,亲自走到厨房里下命令。
在厨师做菜的当儿,我与春纤一同走到楼上的账房里随意坐了,静静等待。
大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热闹异常。我走到窗旁,唇边噙笑,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街上的行人。
不一时耳畔传来女孩低低的呻吟声,我吃了一惊,四下打量时,见有一个年约五六岁的小女孩跌倒在不远处的街道上,衣衫褴褛,眼中含泪,额头上隐约还有一丝淡淡的伤痕,手忙脚乱地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无奈人小力气小,试了几次,竟没有成功。街上的人行色匆匆,并没有人理会这个小姑娘。我心中很是不忍,忙站起身子,跑出账房,想要去扶那女孩。
刚下了楼,突然从街道南边传来一阵马蹄声。一辆翠盖朱缨的华丽大马车如飞而来,那女孩仍旧倒在地上,不曾起来,正好阻住去路。车夫连忙拉紧缰绳,总算他反应快,那马车在离那女孩一步的地方停下了。马上的车夫骂了一声:“哪来的小丫头,快起来,别拦着路。”
小女孩骇叫一声,越发慌乱,竭力想要起来,才一站起,却又跌倒了。我心中很是怜悯,忙飞快地出了楼,下台阶时,因为心慌意乱,竟然崴了脚。我也无可奈何,只得忍痛缓缓步了过去。
那车夫轻蔑地扫了那女孩一眼,见她衣衫破烂,行动迟缓,便失去耐心,想也不想,劈手一鞭子打下去,口中喝道:“快闪开,耽误了我们忠顺王府的贵宾,你吃罪得起吗?”
女孩吓得尖叫出声,抬头时,左脸上已经有了一丝血痕,便低头哽咽起来。路上的行人听到忠顺王府的名头,虽然不忿,却并没有人上前说话。此时我离那女孩仍有十几步路,眼见那车夫得意洋洋,扬起鞭子,再次朝女孩挥去,不由得心中大骇,却又无能为力,只得大声喝道:“住手!”
千钧一发之时,一个蓝衣身影从人群中飞了出来,那人身子轻轻一纵,已经将马鞭稳稳握在手中,仰头瞪着那车夫。
此刻春纤已经赶了出来,忙走过来扶我。在她的帮助下,我终于走近那女孩。我弯腰将那孩子抱住,抬头一看,见那蓝衣人竟然是万之扬,便不由地怔在当地。这时那车夫皱了眉头,毫不客气地拉扯着马鞭。万之扬冷笑一声,手上用力,便将马鞭劈手夺了过来。夕阳的余晖撒在他身上,更衬得其人剑眉星目,丰神如玉。
那车夫涨红了脸,含怒道:“你是什么人,这样大的胆子,竟敢抢我们王府的马鞭。”万之扬并不答话,扬起鞭子,重重地朝那车夫挥了一鞭,冷笑道:“我今天教你一句俗语,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时候的他,全没了往日的轻浮和散漫,一直很颓废的形象突然之间高大起来。
我在心中暗自喝彩,他也并不是那么差嘛,看向他的目光中便带着一丝崇拜和仰慕。那车夫挨了一鞭,面有血痕,立即脸色铁青,怒气冲冲地瞪着万之扬。这时马车内传来女子的娇喝声:“刘伯,怎么了?”一声轻叹后,跟着就听到她继续道:“你出去看看罢。”婉转如莺啼的声音缓缓传来,我听得分明,心中不由一惊,这声音,怎么如此熟悉?
我正沉吟之际,一只手慢慢伸过来,轿帘半掀,跟着一个身着紫衣的女子已从马车内轻轻跳下。那女子缓缓抬起头,我愣了一愣,一旁的春纤已经吃惊叫道:“莺儿。”紫衣女子杏眼修眉,脸上轻施脂粉,淡描胭脂,可不就是莺儿吗?我这才明白,刚才在马车内发话的那个女子,必定是薛宝钗吧?
我始料未及,遇见万之扬已是意外,如今又遇上薛宝钗,更是意外之外的事。我不禁在心中低低一叹,这可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呀。莺儿见了我与春纤,也吓了一跳,惊得目瞪口呆。一时我们三人呆呆地对望,站在原地发怔。
蓦然在街上与莺儿相逢,我与春纤都惊得目瞪口呆,看着她发怔。我细细看时,见她面色平静,神情中并无悲伤,便在心中忖度,她与薛宝钗,必定已经从被休归的阴影中走出来了吧?不禁在心里暗叹一声,平心而论,薛宝钗落了这么个下场,也是个极可怜的女子了。罢了,女子何必为难女子呢?想到这里,便朝莺儿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将怀中的孩子交给春纤,吩咐她将那孩子送到乐生堂包扎。待春纤应声去后,我方才看着万之扬,低声道:“罢了,你将鞭子还给车夫,让他们走吧。”
莺儿听了我的话,面上惊疑,眼中掠过一丝微光,转过身子,缓缓走到轿侧,低声向轿帘内的薛宝钗回话。万之扬还没答话,那年约三十岁的车夫已经怪叫出声,指了指万之扬,倨傲道:“休想,这小子打了我,我怎么能轻易放过他呢?”
万之扬冷笑一声,并不说话。我蹙起眉,细细打量着万之扬,见他今天一身素衣,衣料平常,身上也毫无饰物,便在心中一叹,这车夫必定将他当成了寻常的百姓人家。当下冷冷一哼,淡淡地道:“你想怎么样?”
那车夫趾高气扬地瞧着万之扬,含怒道:“我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让我打十鞭子,我们就两清了;第二,你跪下给我磕三个头,我便放了你,不将你送官。小子,怎么样?你选哪个?”
万之扬脸色一变,冷笑道:“这两个我都不会选,我有第三个选择,你先跪下给我磕三个头,再让我打十鞭子,今天的事情我便不计较了。”
车夫闻言气得涨红了脸,暴跳如雷道:“小子,你知道我父亲是什么人吗?”
万之扬淡淡地掀了掀眼皮,从容不迫地道:“这个问题,你应该回去问你娘呀。不过,既然你问我,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你的父亲,绝不是我。”
听了这几句调侃的话,我忍俊不禁,不禁“噗嗤”一笑,瞧着万之扬道:“我今天才发现,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万之扬嘴角轻扬,冷冷地看着那车夫,微微一哂道:“快跪下磕头吧,大爷快失去耐心了。”那车夫脸色铁青,正要冲上来与万之扬厮打时,轿内传来一声轻叱:“且慢。”一声娇喝之后,一只莹白如玉的手伸出来,掀开了轿帘。
众人一怔之际,一个身着粉红色衣服的女子已经下了马车。但见她莲足轻点,动作优雅至极。莺儿忙上前搀扶,我细细打量,见她一身粉红色的绫罗,云髻高高绾起,鬓上斜插一根金簪子,面上罩了一方罗帕,看不清面容。虽有罗帕掩面,但我心中闪过一丝肯定,这女子,必定就是薛宝钗。
薛宝钗缓缓扫了我一眼,淡淡地道:“真巧呀,竟然在这儿遇上你。”
我不卑不亢地点了点头,并不说话。这时薛宝钗转头看着万之扬,大约是看他容貌不凡,便轻声问道:“公子是什么人?”
万之扬挑挑眉,淡淡地道:“路人而已。”
薛宝钗一愕,继续追问:“公子是西宁王府的人吗?”
我心中闪过一丝了然,她见我与万之扬说话,便知道我们必定相识,故而有此一问。我暗叹一声,她果然是进退有礼、心思细腻的女子呀。
这时万之扬摇了摇头,不耐烦地答道:“不是。”
薛宝钗轻轻一叹,道:“既是这样,请公子听我一言。”伸手指了指那车夫,续道:“他是忠顺王府的人,父亲是忠顺王府里最大最得宠的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