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之扬冷冷一哼,波澜不惊地道:“那又如何?”
薛宝钗显然料不到他会这样说,顿了一顿,方才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要公子愿意跪下,给刘伯赔个礼,大家息事宁人就是了,何必在这里纠缠不清呢?”
万之扬哈哈一笑,懒洋洋地道:“你这显然是想要仗势欺人了。真是笑话,我可从不知什么叫息事宁人。”
薛宝钗微微蹙眉,这时那车夫冷笑道:“你既这样不识相,大爷今天就给你教教规矩吧。”说着,便冲上来推万之扬。万之扬自然不肯退让,两人便开始厮打。
路上的行人纷纷停下脚步,在一旁看热闹。薛宝钗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们。我不禁有些头痛起来,跺跺脚,喝道:“住手吧。”
那车夫哪里肯听,依旧拉扯着万之扬,开始拳打脚踢。万之扬拿着鞭子,不紧不慢地应付着,显然占了上风。不久车夫便开始挂彩了,万之扬却镇定如初,一副玩性大浓的样子。
我蹙起眉,只得坦承道:“得了,我索性直说了吧,这位蓝衣公子,是东平王府的三少爷。”
车夫显然听说过万之扬的大名,闻言一脸惶恐,立即放开万之扬,踉踉跄跄地退了一步,站立不稳,差点摔倒。薛宝钗也变了脸色,含怒瞧了我一眼,恨恨地道:“你怎么不早说?”
我淡淡一笑,缓缓道:“刚才你也没问呀。”若是平常的百姓人家,薛宝钗必定不会插手,也不会这样生气吧?她一直都是奉高踩低之人,哼,过了这么久,她的性情,倒是一点儿都没变呀。想到这里,我便在心中冷笑。
我拖着伤脚走到万之扬身侧,见他虽然面无伤痕,但右手上却隐约有一抹淡淡的血痕,便蹙起眉,从袖中抽出一方帕子,递给万之扬。
万之扬一愕,很是惊奇。我咬唇不语,拉住他的右手,轻轻地用帕子按住伤口,再打了个结。待收拾好后,方才夺过鞭子,递给一脸灰白的车夫。细细看去,见车夫已经鼻青脸肿,脸上有无限的惊惶与畏惧,便淡淡地道:“罢了,这次就算了,你以后谨慎一些吧,别再仗势欺人了。”
车夫低头应了一声,转身走回马车。薛宝钗尴尬一笑,身子微屈,朝万之扬福了一福,轻声道:“刘伯莽撞,冲撞了三公子,公子莫怪。”
万之扬低头瞧着自己的右手,缓缓“嗯”了一声。薛宝钗这才笑了一笑,扶着莺儿,一步一摇地走了几步,上了马车。车夫立即举起马鞭,赶着马车去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华丽的马车渐渐行远,心中生出一丝疑窦:刚才薛宝钗明明说那车夫是忠顺王府的人,还说那人的父亲是忠顺王府的管家。既然她对这些事情了如指掌,那么,她近来必定常到忠顺王府走动了。我凝眉细想,突然忆起探春曾经说过,薛蟠之事,正是忠顺王在落井下石。这样看来,她到忠顺王府周旋,一定是为了这件事情吧?
待马车去远后,我才回头瞧着万之扬,淡笑道:“你今天的表现很不错嘛,我真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万之扬眼中闪过一丝得意,朝我道:“你认识那个身着红衣的女子吧?”
我轻轻颔首,将薛宝钗的身份大略说了一遍。刚刚说完,春纤便带着那受伤的小孩子回来了。我仔细打量,见那孩子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点了点头,放下心来。我拉着那女孩的手,笑道:“你住哪儿?我们送你回家吧。”
那女孩眼圈一红,低头道:“我是个孤儿,平时总是四处流浪,没有家。”言罢泪如雨下。
我心中很是怜悯,低下头,用衣袖给她拭泪,柔声道:“罢了,我请林大哥送你到桃源去吧。那儿环境好,也有好多姐姐妹妹呢,今后你就住在那里吧。”
不一时林云走了出来,手中提着一个竹篮,我忙将那女孩托付给他。春纤接过竹篮,扶着受伤的我,跟在万之扬身后,三人一同赶回西宁王府。
因为我崴了脚,万之扬的手也受了伤,所以学艺之事便一停再停。我乐得逍遥,每天悠闲地过日子,高兴得不得了。而经历过这件事情,我与万之扬之间的关系也有所缓和,虽然仍时不时地斗嘴吵闹,但与之前那种水火不容的境况相比,已经好得多了。
五月中旬,西宁王妃收到黛玉的第二封信,随之而来的,还有北静王的书信。黛玉的信依旧写得平和端正,除了报平安、问安外,并没有提到其他事情。北静王的信,却是用另一种风格写的。在信中,自然先向西宁王妃问了安,又叙了一回苏州那边的境况。信的末尾,用整齐的楷书写着一首小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家宜室。
这诗,是在委婉含蓄地暗示,黛玉已经允嫁了。
收到这两封信时,正是黄昏时分。我与万之扬正在西宁王妃房中,与王妃一同品茶聊天。待莲儿念完北静王的信后,我心中一阵狂喜。是呵,这段情缘,终于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了,怎么能不开心呢?
不过,我知道,现在最高兴的,当数北静王水溶了。那个痴情的男子,等待了那么久,那么久,如今终于得到了佳人的芳心。他心中的欢喜和得意,不想可知了。而黛玉,终于拥有幸福了。
西宁王妃是极聪慧的女子,自然也明白了,也万分欢喜,当下便吩咐人备了两桌丰盛的酒席,又将西宁王请了进来,大家坐在一起,欢饮了一番方才散了。入夜后,我走回自己房间,凭窗而立,见空中皓月高悬,星辰点点,便轻轻一叹,真巧呀,又到月圆之夜了。
呵呵,此情此景,正应了那一句诗词: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我轻轻地吟起这首词,抬头看向星空,莞尔一笑,苏州的月,应该更圆吧?
得知黛玉与北静王的事情定下来的当晚,我万分欢喜,一时心肠百转,竟久久无法入睡。
要在茫茫人海里,于千万人之中,去寻找能与自己携手一生的有情人,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地相遇,然后相爱相知,不离不弃地相伴一生,是全天下女子魂牵梦萦、心心念念的梦。
在黛玉最美丽的时候,她遇见了那个知她、懂她、怜她的男子。如今,她也终于与那个人许下承诺,相约一生了。
人生在世,缘分难测。很多时候,即便相爱,即便相知,也因为难以预测的变故,而莫名其妙地与那人擦肩而过,不断地错过彼此,无法相守。虽然后悔莫及,却已不能携手白头。
滚滚红尘,命运玄妙。很多时候,纵然心有灵犀,纵然心有戚戚,也因为一些抛不开的牵绊和禁忌,而身不由己地分离,任凭青春消逝,却无力挽回。只能遥遥相望,不能相伴一生。
如今,缘分允他们相遇相爱,命运许他们相守相伴。所以,黛玉与水溶,他们多么幸运,又是多么幸福呀。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多么美的诗句呀。夜凉如水,我吟着这句诗,心里乐极生悲。黛玉终于寻到了自己的幸福,可是,我自己呢?
与心上的人相守一生,如此美好,但于我而言,却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呀。
我长叹一声,转身拿出水清送给我的那枚戒指,细细摩挲了一会儿,紧紧握在掌心,方才合上双眼,缓缓进入梦乡。
次日清晨起来,我去西宁王妃的上房请了安,便在留芳园里闲逛。因为前几天在外面崴了脚,未曾痊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就很是酸痛,坚持不住了。我便在回廊里坐了下来,轻轻揉着脚,合眼斜倚在栏杆上,脑海里突然闪起那天与薛宝钗相遇的种种情景。薛宝钗,她怎么能跟忠顺王府搭上线呢?依那日地情形看,她已经与那些人极熟了吧?想到这里,心里不由地对她与万分好奇,低头叹了一声。
鼻间传来一阵淡淡的青草气息,跟着一个冰凉、毛茸茸的东西从我的脸庞上拂过。我一惊,忙睁开双眼看时,见万之扬手持一枝柳叶条,站在我面前,蹙着眉头道:“你又在伤感什么?是不是又在想你那什么老朋友呀?你心里必定很喜欢那个人,是不是?”
我长叹一声,低头不语。万之扬见我默然,哪肯放过这个机会,立刻在我身侧坐了,冷笑道:“得了吧,我趁机给你一个忠告吧,若是你心中喜欢的那个人极为出色,你就趁早别再痴心妄想了。依你这般姿色,将来至多只能配个小厮罢了。那也得等到那个小厮死了妻子,勉为其难地收你当个填房。”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虽然近日来与他的关系有所缓和,但这人在我面前仍是轻嘴薄舌,常常冷嘲热讽,这是他独有的特点,从不曾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