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五月八号,我忆起林云与我说过的话,便走到上房,将自己想出府的念头回了西宁王妃。西宁王妃素来宽厚,即刻应允下来。守在一旁的万之扬听说我要出府,眼中掠过一丝淡淡的微光。我看在眼里,却也懒得理会,领着春纤,两人一同辞了王妃,出了西宁王府。
进了四合院,我刚与青梅见完礼,在大厅里坐了,我细细问了青梅,方才知道湘云随着林旭到乡下的桃源散心去了。大家刚闲聊了几句,就见香菱抱着林伊,领着一个年约四五十岁的夫人进来了。我忙站起身子相迎,细细看时,见那夫人两鬓微斑,脸上也已经有了皱纹,但行动间仍旧十分贤淑有礼,颇有大家风范,我在心中忖度,这必定便是甄家娘子了。想到这里,忙快步上前,福身行礼,浅笑道:“甄夫人好。”
香菱将林伊放下,看着甄夫人,柔声道:“娘,这就是平日里我常跟你说的那个雪雁妹妹。”
甄夫人听了,忙扶住我,眼中含泪道:“雪雁姑娘于我们母女有大恩,我怎么敢受姑娘的礼呢?”
我笑道:“菱姐姐与我们姑娘情分极好,我与菱姐姐也情同姐妹,甄夫人何必客气呢?”说着,便请甄夫人在主位坐了。
待大家分别见过礼,按年纪坐定后,甄夫人殷殷得望着香菱,叹道:“我这女儿在四岁时就给拐了去,这些年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近年我一直在苏州依附老父过日子,心里苦得不得了,若不是盼着能在有生之年见女儿一面,我早就撑不下去了。年初你们这里的林大爷特意吩咐人到苏州,给这丫头寻娘亲。我听说这丫头是苏州人,眉心里有米粒大小的一点胭脂痣,即刻就跟来了。到了这里一见,果然就是我的英莲。”便转头看着我,含泪道:“这些天来,英莲已经将这里的事情说了。我这女儿能逃出生天,与我母女重逢,全赖雪雁姑娘一力周旋,姑娘且受我一拜。”说着,站起身子拜了一拜。
我忙起身挽住甄夫人,道:“夫人这样,我可受不起。”扶她坐了,还了一礼,浅笑道:“我今天过来,其实是特意来拜见夫人,有事相求的。”
甄夫人闻言,讶然道:“什么事呀?”
我瞧了香菱一眼,轻笑道:“春纤,你与菱姐姐一同,带着林伊去荡秋千吧。”
青梅听了,立刻会过意来,点头道:“是呢,还有林诚呢,劳烦你们也帮着照看一下吧。”
香菱见我们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便跺脚道:“你们要干什么?为什么要把我支开?”
我与青梅相视一笑,并不回答,只催促她们离开。香菱无奈,只得带着春纤出去了。待她们两人走后,我转头望着甄夫人,笑道:“雪雁有一事要说,若是说错了什么话,还请夫人多多包涵。”
甄夫人忙点头应了,我便将林云对香菱有意的事情说了,连他在元宵节那天的话也委婉地叙了一遍。青梅也在一旁敲边鼓,言辞恳切,真挚感人。
甄夫人听了我们的话,不禁怔住了,过了半日才道:“林大爷让人到苏州接我,对我们母女有恩。我也见过林大爷的,那的确是个不错的人。但这毕竟是英莲自己的终身大事,我虽然是她母亲,却也不敢冒失。若是违了这丫头之心,我怎么对得起她呢?”
我轻轻颔首,道:“夫人所虑极是,只是林云大哥情意真挚,我看着很是感动,便想着来替他周旋一二。嗯,如今索性就劳烦夫人去问问菱姐姐的意思罢。”
甄夫人起身应了,走到后院,将香菱唤到房内。单独说了一会儿话。良久方才笑容满面地走回来,朝望眼欲穿的我与青梅道:“英莲与林伊情分极好,一直情同母女。她听了我地话,很感激林大爷待她之心,如今已经答允了。”
我们闻言,均是大喜。我本想要拉着香菱道喜,却又怕她面皮薄,便只得罢了。待议完这件事情,已经到了中午时分。青梅到厨房里张罗午餐,我便起身到后花园里闲逛。
我悠闲地在花园里散步,想起今日之事,心中万分欣喜。香菱的本名,是甄英莲,谐音是“真应怜”。红颜薄命自古同,若是说起她这前半生的遭遇,她也真的是一个让人没办法不怜惜的女子。不过,红尘自有缘分在。如今,她的身侧,已经有了一个全心怜惜她,愿意一辈子呵护她的男子了。
人生在世,我们找到了那个怜惜自己的人,也不枉在世上走一遭。香菱受了那么多苦,如今已经守得云开见月明,总算苦尽甘来了。后半生的幸福,不想可知了。想到这里,我淡淡一笑,抬头看向碧蓝如洗的天空,遥遥遐想,千里之外的苏州,在那片美丽山水下,黛玉与北静王的情缘,应该也进展得极为顺利吧?
在四合院里用过午膳后,我与一脸羞涩的香菱说了几句道喜的话,又与青梅和甄夫人商议,待黛玉他们从苏州归来,将这件情事回了黛玉,即刻便给香菱与林云举行婚礼。事情定下来后,青梅便派人到街上雇了马车。在青梅的陪伴下,我与春纤一同赶往郊外的桃源。车夫将马车赶出北城门,在郊外行了大半个时辰,便到了山庄。我们三人刚下了马车,湘云便带着翠缕,含笑迎了出来。
我细细看时,见湘云已经毫无病容,脸色红晕,人美如玉,精神也极好,心中不由闪过一丝欢愉,忙朝她福了一福,笑道:“云姑娘越发出落得好了。”
湘云脸上红了一红,忙挽着我,莞尔一笑,低头道:“你又取笑我了。”说着,便拉着我进了山庄。
此时已是初夏时节,我细细看时,见此处三面环山,另一面栽着几丛翠竹,接了一道疏离。苇篱笆上开遍了各色的喇叭花,绚绚烂烂。山脚下有大片大片的稻田,放眼望去,一片绿意盈目。草地里的蝈蝈、蛐蛐和金铃子之类的昆虫叫得非常好听,如同一首悦耳动听的乐曲。西侧有一方池塘,池水清亮冷冽,微风吹起,吹皱一池清水,水波随之轻轻荡漾。漫山的桃花疏密相间,郁郁葱葱。虽然早已过了桃花盛开的季节,但深深浅浅的绿将山头扮得十分美丽,别有一番风味。田边已经建起了一栋栋的屋子,一色的青砖青瓦,错落有致。眼前的这一番景象,竟如同一幅清新的水墨画儿。
我看了一会儿,便赞叹道:“不错,不错,不负桃源之称呀。”
青梅轻轻颔首,浅笑道:“这是自然的。不过,以前这儿只是一片荒山,林大哥他们轮流来这里布置了好几个月,费了好多心力,才有了如今这番景象。林大哥在外面张罗了几天,如今这里已经住进来了十几个身世堪怜、家境清贫的女孩儿。另一个田庄设在南边,离这里大约有二十里路,也已经初具规模,大略收拾整齐了。”
我诚恳地道:“如此,真是辛苦他们了。”这时一阵山风吹来,带来一丝沁沁的凉意。我含笑道:“这里的景致,使人见之忘俗。见此美景,我真想来这儿住几天。”
湘云点点头,拉着我笑道:“你这想法,倒是和我的差不多。我听青梅姐姐他们说有这么个地方,当时就想来看看。但青梅姐姐却说这里乱得很,还得收拾一番。直到前几天才允许我过来看看。我一见了这里,便喜欢得不得了。这里有很多心思单纯的女孩儿,风景也好,因此我每天都要过来逛逛呢。”叹息一声,方才续道:“林姐姐真是个难得的,我听青梅姐姐说,她竟然拿了整整二十万两银子出来,置办这两个田庄,帮助寒门子弟,救济贫民和落难的姑娘。林姐姐这样善良,做这么多的善事,将来必定后福无穷。你们这些跟在她身边的丫鬟,也是个有福的。”
我笑道:“云姑娘这话说得对极了,我也觉得我们姑娘是这世上难得的好姑娘,必定会拥有一份美好的未来。不过,云姑娘,你也是个好女孩儿,必定会有一个幸福的将来的。”
说话间我们已经走到房舍附近,远远就见前面栽着一片青松翠柏,屋旁又有十几株梅李,树上的枝叶青翠欲滴,房前粉白色的荼蘼拥拥簇簇地开着,繁花似锦。房舍里时时传来女子清脆的笑声或是低喃声,一片欢愉的景象。
我见了这幅景象,便暗自点头,心里暗自赞叹不已。房内的人听到脚步声,已经一同迎了出来。我仔细打量,见那些女孩儿年纪不等,大的已经有二十多岁了,小一些的便只有七八岁。这些女子身上都穿着素雅的新衣,脸上也都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容。
湘云显然已经跟这些女子玩熟了,上前将我与春纤的身份说了,又将那些女孩的身份遭遇委婉简练地说了一遍。各人遭遇截然不同,但都有可怜可叹之处,让我听得唏嘘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