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那是个什么日子,甚至没人说得出那是一个清晨,还是傍晚,但也是这样一个初春时节,一个落魄的教书先生手持戒尺,脚踏梨花,步入山林,自那时起,任岁月流转,生死轮回,梨花常开不败,云雾环山不休。
后一千年,一白衣儒生在山前长跪三年,破云而入,是为子路。
后一百年,一青衣剑客手执青竹骂山月余,仗剑而入,是为子贡。
此后百年,又有抚琴者,对弈者,书道者,画天者,相继而入,凡此种种,共九人。
而自那菊公子入山后,三百年间,竟再无一人能入山拜圣……
而谈到山庄梅兰竹菊,琴棋书画八公子,自三百年前携手杀入鬼羽宗,直捣断天涯,尽斩三千鬼修后,便归隐山庄,除了兰公子子路作为圣贤山庄的凡尘子偶尔出现在世间外,天下人再难一睹圣贤山庄弟子风采,饶是如此,正道三大宗的云剑阁,万佛寺也是丝毫不敢轻视。
因在这山庄里还住着一个面白如水的落魄书生,他手执戒尺,已是几千年的岁月,一身修为怕是早已通天彻骨,而谁又能忘记五百年前,爱徒子路被天魔山魔修所伤,书生一把戒尺劈碎魔族创界山,尽诛魔修的可怖场面?
此刻,天高云阔,碧空如洗,山庄内一片恬静。
一身白衣的瘦高男子拎着自己的酒壶出现在山间,云雾萦绕,梨花如海。
李太白抚了抚自己那把锈剑,停下身来,痛快的饮了口酒,赞道,“花海人间处,俗世桃园生,圣人倘若山,俯仰怎思量?”
摇了摇手中空荡荡的酒壶,李太白苦笑一声,兀自望向了那片绿意森森的剑竹林,不知是不是烈酒上头,他神色癫狂,狂笑三声,掠步而去,而这一步走竟是百米遥。
只见李太白似醉非醉,似醒非醒,双眼迷离,脚步轻浮,犹如云雾奔行,放浪形骸,狂放不羁,一时无二。
问世间,除了这李太白,还能有几人敢在圣贤山庄如此潇洒自在?
片刻后,李太白已然出现在了竹林外。
竹林处,子贡颔首低身,恭敬道,“前辈。”
李太白看了一眼子贡,竟是理都不理,径直走向了他身后的几坛竹叶青,也不知这小小的酒葫芦是什么材质,足足装了两坛美酒才沁满,李太白又看了看剩下的几坛竹叶青,面露可惜。
子贡眼睁睁的看着这位嗜酒如命的前辈将昨日刚刚酿好的竹叶青足足装走了两大坛,不免肉痛,却又似见多了这般场面,片刻后,倒也是一脸的淡然之色。
李太白转身,掂了掂手中酒壶,会心一笑,正欲离去,却是子贡抬手拦下,“前辈,家师正在休息,吩咐了不许外人打扰。”
李太白看了子贡一眼,淡淡一笑,却是抬手将子贡身前的青竹剑握在手中,沉声道,“青竹剑凌厉霸道,剑无回环,一剑出,无生死。虽威力可怖,正气浩然,却极易走火入魔,剑意攻心,若能将剑道悟出一种随心而行的身法,再以圣贤山庄心法《引龙诀》辅之,当能与我太白剑不相上下。”
子贡是个出了名的剑痴,闻听李太白一番言语,浓眉皱起,脑中似剑意嗡鸣,一语惊醒梦中人,正思量间,那白衣却飘然远去,赫然朝着山顶茅屋去了。
白衣儒生一脸笑容的站在茅屋外,双手背负,望着白衣男子飘来,谦逊道,“前辈大驾光临,令我圣贤山庄蓬荜生辉,怎的不知会一声,也好让晚辈略备薄酒款待一二?”
李太白鼻子一哼,心想,就他这般动静,还用知会?
“子路,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说这等冠冕堂皇的话了。”李太白站在屋外没好气的说道。
子路收起笑容,道,“家师说,为人处世,先礼后兵,能用嘴解决的问题不可用手,能用手解决的问题不可用剑,能用剑解决的问题不可用命。”
李太白听的一阵头大,他嗜酒爱诗,却是最烦这文绉绉的说辞,尤其讨厌子路这种讲起话来云里雾里的人。
“你一边去,我与你师父有话说。”李太白作势就要向屋内走去。
子路伸手摸向腰间那一卷书,食指,中指并拢成剑,一道白芒立在指尖,却是名满天下的九转惊神指。
天空忽暗,风不敢随意而行,云不敢随性而动。
“铮”
锈迹斑斑的长剑一声嗡鸣,剑鸣声过,周遭云气翻滚,千万剑意,流于无形。
似一念间,天地裂,山河碎。
竹林间,子贡目露精光,仰面看着山顶,手握青竹剑,道道青色的剑芒在他身侧萦绕,仿佛只需一瞬,便要刺天而去。
李太白面色微微发白,青竹剑出鞘,太白亦心惊。
琴声忽起,云雾间,身穿黑白相间布衣的怪异男子手握一把折扇,负手立于云端,静静的凝望着山顶。
李太白感到四周杀意,却是笑了笑,道,“真不愧是圣贤山庄的几位公子,圣人的高徒,不过五十年光景,居然全部破境成了大君位巅峰的修行者。”
那把锈迹斑斑的长剑缓缓出鞘,剑身处,道道金光四散开来,如黄河之水奔流翻滚,气势汹汹,令人心悸。
“啪”
茅屋中慕然传来一声厚重的声响,却是书生睡醒,他眯着眼睛,手执戒尺重重的拍了一下身前木桌。
白芒散,剑意消,风自来,云自走。那一把戒尺出,天地莫敢争。况人乎?
“我说,你这几个徒弟都快要和我这个长辈动手了,你还有心情睡觉?”李太白看着屋内那身着一身灰粗布衣的书生道。
书生整了整自己的发髻,将身上尘土,落叶拍散,手执黑色戒尺,面带笑容缓缓起身,世人都说圣人清雅高致,面貌俊逸,仙风道骨,不可逼视。
可这书生只是一张面白如水的脸,五官处处透着平凡,如同俗世书塾里一个平常的教书先生一般,唯一让人感受奇特的是他那双平静的眼眸,那双眼眸中有一种出人意料的淡阔。
如苍鹰俯瞰蝼蚁,如天地静看万物。似立于红尘中,似远在飘渺间。
李太白上次来圣贤山庄还是五十多年前,那时的圣人已堪破天,星,君,辰四大境,意气风发,壮志凌云,那副傲绝身姿至今还历历在目,他仿若一步便登天外,至此不入红尘……
五十年过后,圣人竟变成这般模样,雄心深敛,喜怒无色,心境平和有如秋湖……
难道传说中的破四境,至无量,登上清,竟是返璞归真,大道归元?
多年来,李太白一直认为圣贤山庄沽名钓誉,所谓仁,义,礼,信不过是诓骗世人的招牌罢了,直到今日,观圣人心境,他才方觉万物有其信仰,世间有其法则,天外有天,山外有山,忽想起自己千年年来多有不敬之处,而圣人待他却始终如一,心下有愧。
“居士怎么有空来我这穷乡僻壤了?”书生笑盈盈道。
李太白一怔,片刻后才回过神来。他一躬身,双手抱拳,低道,“青莲又无礼了。”
书生淡淡一笑,将黑色戒尺放到桌上,踱步走出茅屋,畅然道,“居士向来放荡不羁,言行无矩,若非是将苦痛藏于心中不得名状,以太白剑的心意又怎会被这俗世所困?你我故交多年,何必如此生分。”
李太白显得有些尴尬,定了定神后,漠然说道,“雪落天启庙,千年桃花开。我见过他了,本欲杀了他,可……”
不知为什么,李太白欲言又止。
书生只是带着淡淡的笑容道,“为何不杀了他?”
李太白微微闭起双目,长叹一声,一字一顿的道,“不忍。”
慕然传来了书生清朗的笑声。
“世人都说,青莲无矩,行事但凭自己心意,竟也有不忍的时候,真是有趣。”书生笑着说。
李太白那张沉稳的脸上有些发红,显然并不喜欢圣人的玩笑。
“圣人怎么看他?”李太白反问。
书生迈步向前走去,直到云天外,观云雾翻腾,这才停下。
“生死之命,本不由人定。桃花子虽是传言中的府君之子,但千年前的教训太过深刻,若执意取他性命,只怕会适得其反,重蹈千年覆辙,届时苍生屠戮,你我于心何忍?”书生手抚戒尺,面色清淡。
“可他就要到龙城了,难道圣人没什么想法?”李太白面色凝重,颇为疑惑。
书生抬眼,望向山外,龙城街巷,车如流水,人如海潮。
“他已经来了……”
书生嘴角露出一抹令人难以捉摸的笑容。
***
高高的城墙上,十数名金甲龙骑士面容冷肃的并排站定,他们的目光没有特意的看向任何地方,只是向着正脸的前方凝视,瞳孔里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流过,脚下是厚重的砖墙。
长长的城围红砖金瓦,红墙似血,金瓦成块,像是鲜血与金钱堆砌的城堡,在龙族这片大地上,这样的建筑风格犹如当地人的信仰一般简单而充盈,金钱与鲜血就是权力,就是地位。
城下慕然传来了愤急的马蹄声,身着黑甲,肩披虎头的虎贲军像是接到了什么紧急的军令,一行百骑闪电般奔向了城外,顿时尘土飞扬,不少路人驻足观望,面带好奇,而城墙上那冷肃的龙骑士也露出了一丝惊咤的神色。
虎贲,御林,是龙族专属于保卫皇城的武装力量,轻易不得动用,城外是什么人,竟能惊动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