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心要向那蛮横跋扈的凌云峰讨个说法,即使万死亦不愿放下尊严屈辱的苟活。
与宿命争,与天下斗。
时至今日,除了一身乱剑伤痕,除了一颗绝望孤心,除了风萧萧下不曾退却的灵魂。
可还剩下了什么?可曾得到了什么?
眼前是一片无垠黑暗,天际是一片漆黑夜幕。
黑暗与黑暗对望。
他们之间并不平等,只因黑暗才有了对话的资格。
矢志不渝,为求天理公道,错了吗?
守心持正,捍卫人格尊严,错了吗?
没有错,我依然相信公道自在人心,尊严胜于生命。
那上天为什么要夺走我的一切,践踏我的尊严,让我到了如此境地?
既然你早已谋划好夺去我的一切,又何必当初赐予?
这不是很可笑吗?
李云陷入了极度的焦虑与狂躁之中,在这沉寂的山前,在这死般寂静的夜晚,外表隐忍而平静的他,内心又一次在地狱的烈火中煎熬。
他要向天要一个说法。一个能让他不再备受煎熬的说法。
答案仿佛就在眼前,只差一步之遥。他便能放下心中万般苦状。
而这一步,却似万里,整整七夜,不得安然。
黑暗终于与黑暗发生了激烈的碰撞,无声无息却可怖决绝。
“你以为我真的怕你吗?老天?”他缓缓向前走了一步。
“你以为这样就能埋没我的心,让我放下自己的尊严信念屈从于你所谓的命运吗?”他带着笑容直视夜空。
一道黑暗的沟壑慕然在李云的身前划开,像是生死之间不能逾越的鸿沟。
黑暗像是不可望见的深渊,直通向了万丈地底幽冥深处。
神灵在警告他,不能再踏一步。
可少年是个瞎子,所以他看不见这道黑漆漆的沟壑。
他抬起了脚尖,一个大步,跨过了生死鸿沟。
在这个世界上,能让一个人快速成长起来的从来不是岁月,而是苦难。
在这个世界上,能让一个人变得坚毅刚强的从来不是绝望,而是孤独。
天上的黑云聚集的太多,所以雨来了。
山涧的雨滴坠下的太多,所以石穿了。
斜坡上乱石滚落的太多,所以地裂了。
孤独的心里积压了太多的苦难,所以李云在黑暗里看到了久不见的光明。
继而,他一声狂烈的大笑破空而出,声振寰宇,久久不觉。
人世苦短,匆匆不过百年!
男儿七尺,岂为虚浮惹恼!
天道无情,何时在意过人世苦状!
我自横刀,何处不可往,何事不可为!
天道穹苍,能奈我何?
宿命定盘,也要撕开他半边天穹!
这一夜,太过空明,孤独的少年迎风而立,像是雪夜里一把明光闪闪的悍刀。
他不信什么天理循环,不信什么正邪之分。
只问手间刃,只求无愧心。他仰天长啸,高声吟诵:
客行万里不见秋,山水沧海惊浮萍。
穹天何有人世情,岂问残垣孤魂影。
寒夜斜雨斩秋风,九天风雪封枯尘。
生死浣沙浪淘尽,一场春雨一场冬。
他不可见世间万物,眼睛里却通透如火。
他不笃信天理宿命,深海里自万里徜徉。
不信天,自不信天下,不信天下,自不信天下人。
道心轰然崩塌,只剩下手背上六瓣桃花。
既你要我杀天下,我便杀尽天下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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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千万年前,世为暗气所容,无日月星辰之变,无万物生灵之长,混沌不开皆死寂之体。
忽一日,巨斧天来,上清浮云为天,下浊沉土为地。
万物生灵初长,草木岁岁枯荣,日夜环环相接,杳杳万年……
天无有终日不夜,命无有长生不死,是为天道。
人贵为万物之灵,亦随天道之法,受轮回苦楚,岁月流转,终为黄土。
每每生老病死,世人皆苦惧难明,却无可奈何。
相传……
伏羲古帝曾留河图,洛书,若参破其中奥妙,便可长生于世,寿与天齐。
河图乃六族山川,异兽图志,世间生灵万物,山河湖海皆载其间。
洛书七卷,夺天地阴阳造化,乃通天功法心得,七卷合,长生现。
是故为求长生一道,人灵携天地畏惧之心,依河图志异,遍寻洛书七卷,世代循环罔替。
苦心人,天不负。洛书残卷重现人间,本是窥破天机大好机缘,怎料上古修士为夺洛书大打出手。
一时间,血雨腥风,天地震荡,苍生屠戮,洛书于争斗中俱是下落不明。
古修逝去,血脉相承,衍生正邪双门,六道功法。又因天时地理,人文习俗各异,终成今日六族疆土。天地浩大,六族之外,龙族以北,乱星海西百里之遥,乃世之西荒之所。
从未有人踏足西荒,在很多古老的传言中,西荒根本就没有任何生灵,乃混沌不开死寂之地,依然保持着天地未开时的原始样貌,那些心神向往的侠客曾渡海前去寻找,却个个了无音讯。
乱星海,因其水若天夜,岛如繁星,故而得名。湛蓝色的海水上大小不一的岛屿星罗密布,重重迷雾自海滩边缘起横亘在整个海面,不可望见身外他物。
飞鸟误入,几声清鸣,如石沉大海,再不可见展翅羽翼。
一面白如水的书生手握戒尺立在乱星海外,海水由远及近轻轻漾动打湿了他灰色的布履。
“师弟,你说他是不是藏在这里?”书生问。
双手背负的青衫男子低头看了一眼海水,长须随风飘摇,望眼入千里迷雾。
“古修躯体所化万千世界,他若真在这里,你我只怕不能见他。”
清晨的海风十分寒冷,乱星海上古怪的迷雾却聚而不散,反愈发浓厚。
低山和缓,绵延远去,不可望尽,似与天际相接。
漆黑坚硬的地表上满是黑色凸起的气泡,散发着古老厚重的死寂气息,看起来令人有些毛骨悚然。太过坚硬的石质完全无法令任何草木生长,一只海蟹像是被乱星海的海浪冲到了西荒,他歪歪斜斜的走在凹凸不平的地面,像是迷路了。
这里是西荒,除了黑暗幽深的低山以及漆黑嶙峋的石面,就连一颗枯草都难以落脚。
也不知是怎样冷冽如刀的风竟能吹落西荒的黑石,一颗坚硬的石子从斜坡上滚了下来,它很调皮的落到了地面上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里。
然而,并没有回声……
一道红色的光幕厚重的把世界一分为二,光幕外站着四个人影,一白,一黑,一红,一灰。
“唐三,中土那边可有什么消息?”光幕里传来了一个声音。
有听到过这样的声音吗?像是在万籁俱静的深夜,两块黑暗里的岩石慢慢的靠近,然后生硬的挤压发出耳膜破裂艰涩枯槁的难听声响。
冷漠,安静,带着极度的漠然,冰冷。
更多的却是不在意。
白色的衣衫在极度安静的画面里完全无法摆动,像是一条时空里突然静止的瀑布,失去了水流,失去了吼声。
唐三的脸很白,很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臃肿。但是他的眼睛很亮,很纯净,像是乱星海里沉睡的月光。
“桃花子破了生死关,无量以下再无敌手。”唐三的嘴唇很厚,说起话来很慢,但是咬字清晰,像个安然诉说的老者,可他看起来不过三十岁。
光幕里像是突然间安静了下来,那个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一直都在这里,因为这里很安全。
世界很大,有时也想出去走走,可真的太危险,那些一千年前就想让他死的人居然还在找他,这真的是让人很苦恼。
他很想出去把那些人一个一个的杀掉,因为他有这样的能力。可是他的肉身毁了,走不出这道光幕,他还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躯体来承载他这颗过分强大的灵魂。
只有半神的躯体能够勉强做到,可俗世凡尘何处有神?
“他变得越强对我们便越有利,我们等了他太久,不过还好,他并没有让我们失望。”
光幕里的声音依旧是那么的轻描淡写,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口吻。
鲜血流动的光泽是他血衣斑驳的色彩,深渊枯骨的气息是他举刀染血的鬼面。
唐三旁边站着一个面目嗔怒的红衣男子,他从来不笑,像是一颗悬崖边上风雨不动的磐石。只有熟悉他的人知道,这个人笑起来真的很难看,很血腥。
因为,他的名字叫血红。
“可是他瞎了,一双眼睛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很重要,因为那意味着光明或是黑暗。”
血红的说辞里带着一些意犹未尽的声音,他是个从来不会把话说透的人,说话不过是为了让别人明白心意,而对于他来说,这一句话已经把心意说道。
一双眼睛对于任何人来说都很重要。那么,对于李云来说也很重要。
他不会就这样接受老天安排的结局,因为这五年来老天为他安排了很多结局,他都没有接受。
他们足够了解这个孩子,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个孩子。
一个不信天理宿命的人,怎会被所谓的命运所困?
一个不知畏惧退缩的人,怎会甘心接受命运摆布?
“他一定会来乱星海找鬼医,只有鬼医能治好他的双眼。”唐三总是喜欢把血红说不完的话补充完整,几千年来,他们总是这么默契。
“可有人在找他,他能活着来到乱星海吗?我们用不用帮帮他?”
“只要他想活,没有人能杀了他。堪破生死,正邪同体,三绝剑无一不通的半魔桃花子。此刻,谁能进他身前三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