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不会有无缘无故的爱,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恨,那么自然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关心。
他们在乱星海这个死亡之地等了李云十五年,看着他在中土大地成长了十五年。
这一天,伴随着李云堪破生死,悟道三尺,好像悄悄的来了。
是的,这里的人想要出去走走了……
就像是深笼里的野兽居然撕破了樊笼。
那颗漆黑的石子终于滚落到了地底深处的石阶上,它好像累极了停了下来,再也迈不开步子。
抬头,是一道悠长的石阶,很黑很暗,却没有一丝光亮,通向了天外。
低头,是一道幽深的石阶,很黑很暗,也没有一丝光亮,通向了地底。
石阶到底有多少层?
地底到底有多深?
***
七天。
不可丝毫懈怠的七天。
带着些许紧张,些许落魄的七天。
程琳自逃出凌云峰后山便一直在向东走,雪族到处都是云剑阁的眼线,只有离开雪族才能让她一颗紧张的心得到稍稍的缓解。
她从雪都出发,直奔边塞阳城,踏破了烽火原,走出了青霞山,一路向龙族而去。
走在五年前李云逃亡的岁月里……
同样苦不堪言的生活,同样心惊胆战的黑夜。
龙族西疆洛城西的官道上,依旧是几张简陋的木桌,依旧有着大片的绿柳,就连米老头手中的龙纹茶壶都还是原来一尘不染的模样。
这里仿佛一切都没有变过……
黑色的锦衣包裹着少女凹凸有致的身材,长发被高高盘起给人十分干练的感觉,一张美丽的脸侧带着风尘仆仆的疲惫,那如水一般的眸子里却依旧冰冷的不愿被任何人靠近,只有那双夜行履上或新或旧的泥土在诉说着这几日里的不堪。
修长白皙的手指捧起一碗茶水,茶水流过舌尖淌入咽喉的速度带着一成不变的节奏,她很渴,但依然保持着自己的风度。
米老头震惊的看着少女连喝了三碗茶水,在感叹少女海量的同时,不由得暗自揣摩,如此貌美却孤身在外,难道是被长辈逼婚气急之下和心上人私奔?可他身边怎么不见情郎?
一碗茶水从桌旁轻轻的递了过来,那是一双很大很厚的手掌,修长如剑的手指带着几分英气。
看起来很熟悉……
“我不渴,谢谢。”少女敛起剑眉,话语里透着冰冷的拒绝。
一身青色长衫的男子缓缓坐到了她的身边,然后双手手指交叉放在桌上,摆出了一副要好好商量的语气。
“师妹,别闹了,回去吧。”雨东来带着几分罕见的笑容,像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大师兄在劝解不懂事的小师妹。
甚至带着很多暧昧的情愫。
米老头笑了,笑得很深,像是明白了什么。
“我不会嫁给你,死也不会。”程琳说的很简单,很平静。就连淡红色的红唇都没有带着丝毫的愤怒,但是却透着一股不容怀疑的气息和态度。
雨东来的脸色变得有些白,那还漾在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很尴尬,就连十根手指都不安的绞动起来。
她为什么不愿意嫁给我呢?这是一个缠绕了雨东来很久的问题,作为云剑阁的凡尘子,正道宗门的翘楚,他拥有着无数人无法企及的地位,荣耀,身份,权势,这世间女子哪个不是趋之若鹜,恨不得投怀送抱,拜倒在他的英姿之下?
可雨东来认为,除了这风华绝代似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师妹才能配得上他。
可她,为什么不愿?
“这是师父的意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知道的,他老人家说的话如果不能变成现实会很可怕。”雨东来把自己修长的手指扣紧了几分,像是担心程琳听不到一般,他向前缓缓的动了动身子。
尽管同在凌云峰,但程琳与雨东来的交集并不多,雪女一向深入浅出,大多都是和燕小芸在一起,这桩古怪的婚事从头到尾也未征询过她的意见,完全是掌门一意孤行,对于性子孤傲的程琳来说,这是极大的不尊重。
她觉得自己不是一个物品,不应该被人像个珍宝一样赠与。
“可我师父不赞同这种做法,而且我也不赞同,因为你们没有给我一个作为人的尊严。”程琳如是说。
难道云剑阁掌门指婚不算是极大的恩遇?
难道嫁给云剑阁凡尘子还不够尊严?
这个小师妹到底在想些什么?
是的,一个呼来喝去,以为天下人不过是他掌间玩物的人怎么会懂得什么叫做尊严?怎么配谈及尊严这两个高贵的字眼?
程琳有些后悔说出那两个字。
“那好,我现在问你,你同意嫁给我吗?”雨东来艰难的说出了这一句话,因为他从来不懂得征询别人的意见,他是高贵的云剑阁凡尘子,哪里还需要这样委曲求全?
而他现在做了,只因为面前这个小师妹有必要让他放下尊严做这样的事。
“很可惜,我真的不喜欢你,所以我不同意这桩婚事。”程琳干脆,利落的拒绝了雨东来。
既然你早已决议不会答应我,为什么要我问?
我放下自己的尊严,难道就是为了这样一个屈辱的答复?
雨东来变得非常愤怒。他有一种被人戏耍的感觉,高贵的他不会接受这样的事实。
“难道我们真的只有动手才能解决问题?”雨东来强硬的挤出了一丝笑容,就像他说的这句话一样强硬。
“师兄,你感觉到了不被人尊重是什么感觉了吗?这就是我的感受。”程琳半步不让的看着这个怒火中烧的师兄。
这已经是一天的傍晚,尽管今天的春风很温暖,但并没有人能感觉到这风很舒服,因为有人不甘,有人不愿。
不远处突然传来了几声“吱吱,吱吱”的叫声,一只可爱的紫毛狐狸在前边带路,身后跟着一个身穿白衣的瞎子少年走了过来。
少年的步伐很慢,但走的很沉稳,很小心。
白衣很干净,像是一路上并没有因为失明而摔倒,只不过没有神采的眼仁里很空洞,像个木偶一样望着前路。
雨东来一眼便认出了李云,然后通过他的举止神态做出了属于自己的判断。
他瞎了?
他居然瞎了?
雨东来望着李云亦步亦趋的身影心里真的是笑出了花。连他也不会想到武妍月师妹居然下了如此狠手。
程琳的眉头却微微皱起,望着这个数次在危难中不顾安危挡在身前的男子,在她的心里还是存留着几分不愿言明的愧疚。
若不是云剑阁设下诡计,这一身白衣怎会落魄到如此境地?
所以,她缓缓起身,在众目睽睽之下向那有些茫然的白衣走去。
黑暗中,有一双手扶住了李云,然后慢慢的带着他坐到了一张木桌旁。
那双手很柔弱,李云能够闻到淡淡的花香味,很独特,冰冷中带着一丝沁人心脾的微香。
他猜得到她。
那孤山鬼窟里泉中人影,那天来一剑挡在身前的女子如何能忘?
雪女被云剑阁逼婚的消息早已不胫而走,龙族街巷里李云听到了太多稀奇古怪的传言,他此去乱星海,不曾想到过遇见,只是命运像是一个深不可测的推手总是会把一些脑中无端的念想化成现实。
“你还好吗?”
这是李云说的第一句话,没有问你是谁,也没有说一声谢谢。
但是却足够自然,足够有力。
程琳沉默了,那些构筑在心外的冰冷围城瞬间瓦解。
她这几天过的并不好,一向喜欢安静淡然的她完全无法接受这种孤苦飘零的生活,而这个人却好像知道她心里的苦楚,用一句问,解心中苦。
就连那个所谓关心他的师兄都不曾问过。
雨东来望着坐在一起的二人,脸色铁青,小师妹为什么要去扶他?是在做给自己看吗?
为什么我没有问这一句话,这一句话说不定能让小师妹跟着我回去。
可他却问了,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偏偏是他?
雨东来感受到了一种侮辱,不光是因为心爱的女子不愿,更多的是她居然愿意和一个落魄的瞎子坐在一起,也不愿和自己回去。
而那个瞎子似乎比他更了解自己这个心爱的女子。
“雲公子,几日不见,风姿不减,真是令人刮目相看。”雨东来笑呵呵的说。
身后的几个青衫男子笑了起来,很张狂,很肆意。
他们为李云变成了一个瞎子而感到快乐。
这是一番骂人的话,这是些幸灾乐祸的耻笑。如果放在七天前的李云,他一定会愤而拔剑,冲冠一怒,只可惜,如今的他学会了善待自己,所以李云的面色还是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干净而舒展的眉宇也没有半分凝重。
他们说的是事实,我为什么要生气?
天下之人,雪中送炭极少,落井下石居多,这不就是人的本性?
李云并没有感觉到三尺之外还有别人,因为只有在身前三尺才是他的世界,一草一木,一水一花,只要在身前三尺,他便能清晰的感觉到。
三尺,即是一剑。
一剑,即是生死。
这就是李云如今的剑道,三尺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