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莫名的握紧了双拳,然后越握越紧,直到身子也不住的颤抖起来。
黑暗里,他却又渐渐松开了自己的手掌。
“这世间污浊,看不见也好。”
李云的眼角像是有泪,却始终倔强的没有落下。
那颗从来不知放弃为何物的初心,在这一刻,渐渐的飘摇起来。
他习惯了把心事藏在心里独自承受,他习惯了在这个世界上接受所有的痛苦。
因为这本来就是生活。
他没有像所有人想的那样痛哭流涕,悲痛欲绝。反而像是出人意料般平静的接受了这一切。
这一夜,凌云峰里有人不愿,盘龙山里有人不甘。
子路看向李云的神色有了一丝异样。
他知道李云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知道这孩子把这一切都悄悄的藏在了自己的心里,他知道那紧握的双拳意味着什么。
这是个早已不信天地的人。所以从不畏惧天地。
这是个不愿轻言放弃的人。所以从不心生绝望。
他是个可怕的人,迟迟早早会变成一个可怕的人……
因为一个不知畏惧,不知绝望的人都很可怕。
“看,这个孩子是那么像你。”子路的心里不知对谁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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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峰的后山,是一处禁地,寻常弟子不得令不得妄自进山,否则将被逐出师门。
由于师门严令,是故后山多年来人迹罕至,杂草丛生,颇显荒凉。
有一条曲折盘绕的山径,像是这荒山中的一条山蛇歪歪扭扭的斜上半腰,山径的尽头是一处漆黑的石洞。
石洞外,倚着褐色石壁坐着一个灰袍老者,岁月像是锋刃一般在他古朴的脸上落下了道道刻痕,他的嘴角还是带着些许笑意,漆黑的天空里没有半点星辰,可他还是在这长夜里日复一日的望着或黑,或灰,或晴,或阴的天际。
灰袍已十分破烂,那些缺口都新旧不一,有大有小,看起来就像是千疮百孔的巨木,枯朽而无力。泥水溅起点点污尘落在他的身上,他看起来就像是一颗快要被风霜掩埋的参天古树。
枯槁,怆然。
没有人记得他的姓名,就像没有人知道这个老者在凌云峰的后山到底呆了多少年。
有很多人死了,可他依然活着,生命里那些或长或短的脸总归化成了一丝轻烟,或也只有月光星辰才能长久的伴随在他的梦里。
洞外两名云剑阁弟子机警的立在两侧,那漆黑的洞口被一道淡淡的水雾弥漫。
漆黑的石洞里一尘不染,想来该是洞外那位枯瘦的老者常常入洞清扫。
程琳跪在一座雕刻前,那是凌云子羽化登仙后,师门弟子专门请雪族一位雕刻大师所刻的真人塑像,石刻的凌云子面目微沉,他举目眺向远方,却被漆黑的石壁挡住了深远的眸子。
程琳五岁时拜入了云剑阁,天资聪颖,被燕小芸收为入室弟子,悉心教导。十年苦功,她终于剑道有成,心性沉稳,一心为道,心无旁骛。
因冷面绝颜,获封雪女。世间见过她容貌的男子无不倾心追慕,甚至于茶饭不思,寤寐思服。
而她,何曾看过一眼……
一身雪白衣衫紧紧贴着她如玉一般的身子,婀娜曼妙的风姿却透着不近人情的寒意,她还是那般冰冷,就连身体也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味道。
像是不愿意靠近任何人。
也不愿被任何人所靠近。
长发上还未风干的雨水一滴滴的落在了石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石洞内无限的循环起来。
她的身子微微一颤,眼前似忽变的一片黑暗,胸口莫名的疼痛起来。脑中掠过一丝白衣身影,却又渐行渐远。
33
那依靠在门外的枯瘦老者被冷风吹得瑟瑟发抖,他抬起修长的手臂将身边的扫把握在手里,慢慢的向石洞走去。
立在两侧的弟子不发一言,他们不知道老者的身份,但掌门却有严令,不论老者在后山如何行事,哪怕是将整座后山掀翻也不得干涉。
老者缓缓走到洞口,薄薄的水雾自然的消弭无形,他有些踉跄的向那洞中走去。
身后两名弟子不禁露出了几分嗤笑,这老者半截身子已经入土,整日里除了打扫这漆黑石洞,哪里还能再有何作为?掀翻后山?掌门是不是太过说笑?
漆黑的石洞里亮起了一盏明灯,老头颤颤巍巍的扶着墙壁行走,像是想要把远处还未亮的灯火全部点亮。
程琳看着这位风烛残年岁月里的老者却还要为自己一个小辈掌灯实在不忍。
举身上前搀扶着老者,说道,“前辈,把火信给我,我去点吧。”
黑暗中,传来了几声沉重的咳嗽。
四盏明灯照亮了漆黑的石洞,老者靠着墙头吃力的坐下。
“前辈,其实这洞中虽暗,可是不点灯也能看见,您以后不必为我劳心。”程琳弓着身子,语气很是恳切。
老者看着程琳,不知怎的笑了起来。或是欣慰于她一颗不被尘世浸染的冰心。
“你这小妮子哪里知道,深夜漫漫,若不把灯点亮,这长路该怎么走哪里能看的清楚。”老者诺诺说道。
程琳一番思虑,这些话里她总觉得有着很多深意。
“你到底犯了什么错,竟值得掌门如此动怒?”老者把自己的灰袍往自己身上裹紧了几分,像是洞内依旧不能挡住天外的寒冷。
“我……”
程琳像是难以启齿般,支支吾吾的不愿说下去。
“你可有半分悔意?”老者突然问道。
“不曾后悔!”程琳的眼神依旧坚定,不容置疑半分。
“这世间正邪,你怎么看?”老者抛出了一个十分深刻的话题,直让程琳一头雾水。
这身上无半分真气的老者为何要与她讨论如此深奥的问题?
“云剑阁向来以门派之别,修行功法来区分天下正邪。我修行尚浅,却总觉得这般武断并非是区分正邪的至理。”
她的声音很清丽,却又带着几分拘谨,想来背后如此非议师门还是让程琳有些惶惶不安,这般心意即使是面对师父燕小芸她也未曾说过。
而程琳也不知为何竟向眼前这个一面之缘的老者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或,只因他身上无半分道者气息令程琳放下了心中的警惕与疑虑。
“那何以为正,何以为邪?”在不能所望的暗处,老者疲懒的眼眸里兀的闪过一丝光亮。
“我想这世间本是没有正邪之分,为恶者虽持正道之法却难改其一颗邪心,为善者就算是修行邪门功法却也是正道之心。这正邪不在功法身份,却在人心善恶。”程琳一字一顿的说出了心中所想。
老者的眼神忽变的深邃起来,他想起了有一个人说过这般同样的话。
那还是在一千年以前,是啊,多么久远不可追忆的岁月……
那个孩子如今被六道所逼早已不再人世,可为什么依旧能看到他一脸笑容的站在自己前面?
像是牵动了心灵深处最不可触碰的长痛,像是把那些尽力淡忘的往事又生生的走了一遍。
老者缓缓起身,灰袍摇曳,似利剑飘摇。
他那般决然的立在黑暗里,似一把锋利无匹的长剑,将一身枯朽尽数斩落,露出了霸绝天下的傲骨。
程琳霎时间脸色大变。
………………
………………
“师叔,你不能进去,掌门吩咐,三月内任何人不得私自会见雪女。”青衫弟子步步后退,一脸为难的看着眼前这个面色冰冷的师叔。
“在你眼中,只有孟浩,没有我燕小芸了?”女子大步向前,嘴角轻笑。
“师叔,师叔……,弟子对众位前辈都极为敬重,师叔莫要为难弟子啊。”
“给我一边呆着去。”燕小芸云袖一拂,那两名阻在身前的弟子向后掠去生生砸到洞口石壁上,昏死过去。
燕小芸站在洞外,那道不起眼的透明水雾慕然清亮起来。
她手掌前伸探向水雾,雾气缓慢散开,却凝结出道道冰色剑气向她反噬而来。
燕小芸万没有想到这看似不起眼的水雾竟是一处剑阵,忙御起破云剑挡在胸前,却倍感吃力。
程琳将这一切看在眼中,不觉震惊的望向那暗处的老者,他走进之时,这水雾无半分剑意,隐隐退散,难道这老者一身修为已入上清?
化道为虚,返璞归真!
那老者凌厉的目光一闪,水雾顿时消散。
剑意顷刻之间消散,燕小芸不知其中古怪,反被自身剑气所荡,脚步散乱的险些跌倒。
程琳见状,慌跑了过去,将她扶起。
“这都几百年的岁月了,你怎么还困在辰位不得再进?”老者凌厉的目光扫在燕小芸的身上,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程琳被惊得哑口无言,这老者到底何人?
“我自然是比不上师弟的,您又不是不知道。”燕小芸在这老者面前竟像个孩子一般,语气微嗔。
老者的目光带着一丝怜爱的情愫,当年他收下四名弟子,若论宠爱,只怕就连蓝白衣也不及这眼前女子。
程琳听得云里雾里,这些秘事师父从来不会透漏半分。
“你很久没来这里看我这个糟老头子了。”老者徐徐向那凌云子的雕刻走去。
他的身子极瘦,用皮包骨头这样的形容也不为过,可他走动的步伐却那般沉稳,一步步走去极富有节奏与姿态,行步类鹤,雅致非凡。